青翠欲滴
另一边的扶翠苑里,午后的阳光正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慵懒地从窗外洒了进来。
丹若静静地坐在窗边,借着这温暖明亮的光线,认真地翻看着一本纸张微微泛黄,散发着丝丝墨香的古书。
那古书藏青色的封面上,方正平直地写着一行漂亮的楷体字:万馥阁曲集。
厚厚的一本书,每一页上,都整整齐齐地印着一些复杂的文字和符号。
丹若眉心微蹙,一副求知若渴,潜心研究的样子,心中似乎藏着无数的疑问。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自己研习琵琶这么多年,乐谱自然没有少看,可为何在这本曲集上,却还是有那么多读不懂的地方?
与其自己在这里瞎琢磨,不如直接去求教如何?
这样想着,丹若便将书合上,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了。
白天的万馥阁大厅,虽然没有了灯笼火光的照耀,但看起来依然十分的富丽堂皇。
舞台边坐着几名乐师,正投入地练习着手中的乐器。
丹若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小女丹若见过各位前辈。丹若是新来的琵琶乐师,对手中这本乐谱有些疑问,希望能够得到各位前辈的赐教。”
“丹若姑娘先过来坐吧。”
一位仪态端庄的女乐师也礼貌地站起身来,温柔友好地招呼着丹若。
丹若走过去坐下以后,便积极地同乐师们一起交谈起来。
原来在座的乐师们,都是万馥阁乐队里各类乐器的首席演奏家。
他们都有着一个个好听的名字,雪松,青竹,银杏,白杨…
他们大多都出身于花国宫廷乐团,能力强,资历深,几乎代表着花国音乐的最高水准。
对于曲集,他们有着不同于民间的记谱方式,这也是丹若为何会有不懂之处的原因。
不过,在万馥阁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纳入像丹若这样的民间艺人,这无疑是打破了多年来一直遵循的传统。
或许是因为出身宫廷乐团的优越感,又或许是对她靠着鬼兰这层关系感到妒忌,乐师们表面上对丹若客客气气,但私底下却对她评头论足,议论纷纷。
正当丹若以为跟这些乐师已经熟悉起来,准备请教更多疑问的时候,一颗绣花蹴鞠却突然跃入眼帘,接着快速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顺着蹴鞠的飞来方向一抬头,便见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羞怯地站于面前。
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着白色上衣,松柏绿下裳,以及绣着细细花纹的豆绿色半臂。
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上,浅浅地束着一根精致的绿色发带。
“阿落,半个时辰后便要修习乐艺了,不去好好练习,跑到这前厅来做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一阵略带威严的话语响起,少年闻声一惊,连忙将地上的蹴鞠拾了起来。
“师傅教训得是,阿落不该因为贪玩疏于练习,也不该冒然闯入这前厅之地…阿落这就回去!”
少年低头弯腰,战战兢兢,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蹴鞠,满脸涨得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一抬眼,瞥见丹若正看着自己,便赶紧移开视线,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开了。
“抱歉丹若姑娘,青竹有些失态了。除了为前厅伴乐,青竹还负责教习花童乐艺。方才见那孩子如此莽撞无礼,着实是忍不住训诫一番,让姑娘见笑了。”
一旁的乐师青竹缓缓站起身来,眉头轻蹙,有些歉意地看向丹若。
“前辈这是哪里的话。丹若初来乍到,自然轮不上评判前辈的职责之事。”
丹若微微一笑,十分谦和地回答道。
她表面上虽平静如水,但心里却是疑惑丛生。
教习花童?花童为何物?这件事怎么从未听鬼兰提起过?
眼前这万馥阁,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趁着丹若愣神的功夫,先前那仪态端庄的女乐师银杏,忽然暗暗地朝着青竹使了个眼色。
青竹微微点头示意后,便立即朝着丹若走了过去。
“丹若姑娘初来这万馥阁,想必还有许多未曾领略过的风景吧?”
他轻轻地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然后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青竹就要去准备教习了,敢问姑娘,可否赏脸随我一同前去呢?扶翠苑花童修习,乃是我万馥阁一大不可不观之景啊。”
“前辈之邀,岂敢不受?”
出于对前辈的尊敬,也出于对扶翠苑花童的好奇,丹若便欣然点头同意了。
她随着青竹一起走到了扶翠苑,然后穿过开满兰花的花园,慢慢地走向扶翠苑另一侧的庭院。
那是鬼兰不曾带丹若去过的地方。
在草木的掩映下,丹若探出头静静地往那方庭院里瞧。
那是一方很大的庭院。
一大群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于庭院里玩耍嬉戏着,他们全都身着白色上衣,松柏绿下裳,以及绣着片片树叶的豆绿色半臂。
一头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上,也全都浅浅地束着一根根精致的绿色发带。
远远看去,仿佛一片片朝气蓬勃,青翠欲滴的小小嫩芽。
想不到扶翠苑竟然还有这等光景?
难道这些少年就是青竹口中提到的花童吗?
丹若正认真思索着,却不觉身后已幽幽响起了一阵声音。
“想不到我扶翠苑的苗儿,竟如此得姑娘芳心。”
丹若闻声一惊,赶紧转过身来,便见鬼兰正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苗儿?苗儿为何物?”
“可丹若姑娘就算再中意,也得等到苗儿们长成花朵才行啊。揠苗助长,怕是,不太合适吧?”
鬼兰像是没有听见丹若的问题似的,继续自得其乐地调侃着。
“阿兰别说笑了。我是同前辈一起…哎?前辈?”
丹若环视四周,惊讶地发现,身边竟早已没有了青竹的踪迹。
“前辈?”
鬼兰眉毛一挑,表情忽地有些微妙。
“对,是青竹前辈。”
本是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从丹若口中说出,却带着一些隐隐的怒意。
她定定地直视着鬼兰,眼中的疑惑与埋怨展露无疑。
而鬼兰却轻轻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微微转身,伸手捋了捋耳边的长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噢,青竹啊。他可是万馥阁最为俊美的男乐师。姑娘若是有意,阿兰…”
“阿兰!你不要说笑了!这花童与花童修习之事,你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过?如果不是青竹前辈带我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万馥阁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见鬼兰讲话依然顾左右而言他,丹若不禁开始有些着急了起来。
看着丹若的反应如此之大,鬼兰着实是感到有些讶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开口好好解释一番,但不远处的那方庭院里,却突然传出一阵阵清脆的铜铃声。
院里的那一群少年们,也都停止了玩耍,接连走进了两侧的房屋之中。
“抱歉丹若,阿兰得去教习舞艺了。待教习结束,自然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
被铃声所打断后,鬼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轻轻地走到丹若身边,声音温柔得如同习习微凉的晚风。
“先回住所歇息一下吧。”
鬼兰说完之后,来不及等丹若回答,便快速地往那庭院里走去了。
看着鬼兰那一抹洁白飘逸的背影,丹若忽地眉心一紧,心下一沉。
自己方才是否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和鬼兰认识不过才几天而已。
他们既不是青梅竹马,亦不是多年好友,自然无需将事事都交代清楚。
那花童与花童修习之事,鬼兰提或不提,也都在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如此在意和计较呢?
在人前从来都是知书达礼,落落大方的她,怎地突然就失了态?
丹若正懊恼之时,一阵优美动人的箫声,却徐徐地从那方庭院中响起。
那箫声悠扬,婉转,清丽又隽永,带着一点淡淡的忧愁,轻柔地飘入丹若的耳中,瞬间便抚平了她此刻的情绪。
作为一名乐师,听见了美妙的乐音,怎有不去探求的道理?
于是,她便寻着那箫声,缓缓踏进了眼前这方庭院中。
庭院的右侧,是一排古色古香,碧瓦朱檐的房屋。
屋墙上的窗户半开半掩,丹若稍微一探头,便很容易看清屋子里面的场景。
只见乐师青竹静静端坐于一张矮桌前,双眼微合,两手执箫,正十分投入地演奏着。
而他的面前,是数十个十二三岁,白衣绿裳的青春少年。
他们正襟危坐,诚惶诚恐,屏息凝神地注视着青竹,并用心聆听着他的演奏。
此刻这耳边之乐,眼前之景,莫名让丹若回忆起幼时那段拜师学艺,虚心求教的美好时光。
这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让本打算只待一会儿便走的丹若,开始流连忘返了起来。
“丹若姑娘还真是好学呢。”
丹若正心醉神迷,思绪万千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端腔拿调,拖沓冗长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赶紧转过身去,便见柳公公立于三步之遥处,正面带微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那犀利的目光看得丹若很是不安,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回去了。
“咱们银带子亲自挑的,果然是不一样呢。前厅伴乐之事如此繁杂,竟还有这等闲工夫,跑到这后院来,跟着苗儿一同修习来了。”
柳公公话虽带刺,但语气却异常的平静而柔和。
“公公请恕小女无礼!小女粗鄙无知,适才所为确有不妥之处!但小女并非有意冒犯,不过是青竹前辈…”
丹若听见柳公公如此一说,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仍然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
可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开门声却忽地响起,打断了丹若的话语。
丹若寻声望去,只见青竹正单手执箫,从那屋内缓缓地走了出来。
“乐师青竹见过公公。”
他轻轻地低下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副泰然自若的轻松模样。
“大胆青竹!敢问在这万馥阁,有谁不知道,无关人等禁观苗儿修习的规矩呢?你作为堂堂笛箫部首席,不以身作则,还明知故犯,公然领着新乐师过来,这,该当何罪啊?”
柳公公见青竹来了,先前柔和的语气立即变得尖锐了起来。
不过奇怪的是,那声音虽略带怒意,但却更像是故意为之,别有用心。
“公公息怒啊。青竹不过是赶着过来教习,太过急切,所以未曾留意到,这丹若姑娘,不知何时,竟跟着青竹一同来到这扶翠苑了。姑娘初来乍到,不识规矩,不过因为好奇而误闯禁地,这实在不算是一种过错吧?公公深明大义,宽厚仁慈,自然不必因为此等小事而动火。姑娘一介柔弱女子,千金之躯,怎能受得起这罪责。不如,就让青竹代为受罚吧。”
青竹这话表面上是在认罪求情舞艺吧青竹,可语气却是十分的风淡云轻。
而他的脸上,竟也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就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似的,有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之感。
“小女天资愚钝,实在不知前辈为何要颠倒黑白,编造这等虚妄之言?方才于前厅,分明是前辈邀小女一同前来…”
丹若听罢,忽地脸色一变,只觉胸中有一腔热血直窜上头顶。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盯着青竹,眼中闪烁着熊熊的怒火。
“哈哈…”
不等丹若说完舞艺吧青竹,一旁的柳公公却眉角一扬,轻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缓慢,平稳,极富节奏感,层层递进后又节节隐退,奇特,诡异,听得人心里发毛,不寒而栗。
他轻轻地从丹若身边经过,就像没有听见丹若说话似的,径直朝着青竹走了过去。
“瞧瞧,瞧瞧,真不愧是咱万馥阁的首席乐师啊。年纪轻轻就懂得怜香惜玉,如此仁善的淑人君子,咱家又怎舍得责罚呢。至于丹若姑娘,真不知是在哪儿修来的福气,得了咱青竹首席的偏袒。咱家这个做管事的,自然得给点面子不是?”
柳公公语毕,却又缓缓地转过身来,笑脸盈盈地看向丹若。
可那笑容里似乎有藏有无数把阴冷的尖刀,一刀一刀地,深深地扎在了丹若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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