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2月14日,初冬,埼玉最北边的本庄市,西风刮得比以往几年都来的强烈。一对夫妇坐在田舍的屋子里发愁。“孩子他妈,你说该给这女娃儿起啥名字好。”他们倒算不上是毫无经验的新人——在这个女孩儿降临前,他们已经拥有了整3位小少爷了,只是这女不比男,取名既得温婉柔雅,还最好要高尚纯净,不落世俗。那位父亲四处张望着,忽然瞥见庭院一角,白瓣黄蕊的百合花绽得正盛,思如泉涌——平日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甚至连一株黄瓜花都养不活,但此刻,一朵细小不起眼的百合却从石缝里艰难地发芽盛开了。他一把抱起尚在襁褓的婴儿,眼里温柔款款。“要不就叫你,井上小百合吧?”他向来粗糙憨厚,不会知道,百合象征着独特安静,而这个女孩十几年后也真长成了云裳仙子,和百合花一样,雪白洁净。
1997年,井上小百合3岁,父母工作都忙,挤不出时间照料她。3个长她不少的哥哥便带着小百合,载歌载舞,抱着她在电视机前收看“激走战队-战车连者”,她和哥哥们在方寸荧幕前,一遍遍地模仿着五位英雄的变身场景。周末得了空,她缠着同样喜欢战队的哥哥,让他演英雄们,自己扮演人质,不善言辞的父亲则理所当然地成了大魔王,小百合仿佛栽进了战队世界,乐得在地上打滚。哥哥望着比自己还痴迷的妹妹,问她:百合将来,想做什么样的人哪?小百合坐在地上,不假思索:我要做英雄!做星兽战队里银河红那样的勇敢的英雄!——当时的她当然不会料到,英雄不只有光鲜亮丽的表面。
2007年,小百合念初一,对世界还懵懂着的她,仍怀抱着儿时战队英雄的梦,想着必须要为这个周围作点贡献才好。她偷偷摸着电脑——小学时加入了电脑部,没日没夜地玩电脑,把眼睛看坏了,父母大怒,下达了禁网令,但这拦不住13岁的百合,她秉着热情,疯狂搜寻着资料,决心以社会福祉或是护士为目标。她把每个福利院的电话都抄在笔记本上,一个个问过去。“喂,你想做志愿者工作是吗?”“是!”“姓名?”“井上…正义!”把每个人都吓得不轻。不过,百合似乎生来便命运坎坷,去幼儿园照顾毛头小孩儿,中午午休时和他们一起睡着了,去残疾人设施帮忙,一脚踩到沾水的瓷砖跌了个底朝天,反倒是热心肠的残疾人们扶她起来。在学校里,运动会上叠金字塔,百合前些天扭了脚,只能站在金字塔顶当伸手的小角色,甚至在体育考试里拿了第一,结果又伤了腿,颁奖那天都是坐着轮椅接受的表彰。“我就是这样嘛,才会想帮助别人,看了特摄英雄就该助人为乐啊。”——小百合永远都这样,眯着眼睛笑,极可爱。“这是正义!”她总这么说。
小百合高一了,加入了许多部门,交了不少朋友,她抱着失去电脑的遗憾,加入吹奏和轻音部,一柄取名为“テナ夫”的萨克斯风,一副上天赐的好嗓子,天马行空,往来驰骋无拘碍。好八卦的女同学们聚在一起,互相盘问着:你们…想跟什么样的人交往啊。小百合惯例的诚实坦然,便语出惊人:当然是护星使者!随即便兴奋地一跃而起,当场演了段变身动作,自顾自地说:我就喜欢护星使者那样,沉默内敛,在后方支持英雄们的样子!震的其他说男友必须是“松*润”“小*旬”的女孩儿半天说不出话。“我们…真的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百合自幼体弱多病,不是稀罕事了,医院的老阿姨们都习惯了,打个照面“哟,您又来啦”。她住院时,临床的一位老奶奶,快到弥留的时辰了,她同老伴仍每天看电视,笑的从容舒心。一旁的小百合觉得电视里的人们真了不起,连这种满是苦痛悲伤的地方都能带去欢乐。“虽然…还是战队英雄更厉害些。”为了消磨病床上被无限放大了的时间,她每天都听着广播,“ of lock”,仿佛自己真的在上学一般——数年以后,她的一位熟人成为了这所学校每周四的“临时教师”,就又是命运使然了。她忽然觉得,做艺人,为大家带来快乐,亦是一种助人的方式。
“喔,我要做明星里的超级英雄!”
于是,我们都知道了,高二的夏天,井上小百合与我们相遇了。
像是战队英雄一样,小百合无所不能。
她的歌声利落干脆,特别是高音,清丽婉转,假声空灵自如不费劲,可以说是全乃木坂高音最平稳的几位之一——多半是少时醇厚的萨克斯风底子立下的功劳。所以听百合唱一些偶像味浓的歌极美妙,因为她声音纤细,且甜蜜,气息又时而虚逸缥缈——高山一実不止一次说过想要这样的声线了,让人觉得,“嘿,真是个标标正正的偶像路子”,一瞬,她又能飚到极高的音,爆发力十足却不露痕迹。像是你知道她武功了得,耍上一套杨家枪,舞一招钢爪银鞭,灵巧利落,有腾云驾雾之势,忽的,她就给掏出一副流星锤,丈八蛇矛,重剑大炮,如撤了缰绳的烈马,气力十足。但她的歌唱路子却又和出了名的川村真洋,绘梨花不尽相同,她们有的是极华丽,近乎炫技的唱法,颤抖或收音,张弛自若,很专业繁复,但有时会显得流水线,听着身心俱疲;有的是极恢弘磅礴的歌剧唱腔,圆润醇厚,一杯老红酒,听着享受,那种灵动超然以及对声音把控的想象力,是无与伦比的。小百合的路子,是传统偶像路子——前面提了,不约束声线,回归本音,外人常念叨的,日本偶像通常是“小鸡嗓”,感染力不足,过于纤细委婉了,20来年前,森高千里就是这么个路数。但小百合不止如此,她的稳表现在中音升突至高音的那一段,没有任何前缀准备,张手便是,深入了解过的都知道,白石有个习惯,唱到不容易的高音,会皱眉侧头,再蓄力顶上去——那是常人。百合便是响遏行云,流转顺畅如水,这便是她的平稳,你找不到她刻意为之的痕迹,很自然柔润。
当然了,她也和所有常人一样,气息不够足,跑跳起来,呼吸带喘——体格娇柔的孩子常有的问题,多说一句,樱井玲香的气息是真的达到了浑成境界,live上,一路疾行加高声大唱,说不定还要跳上几分钟,而后说起话来都不带起伏,可怖如斯。(因此她也难免脑筋僵了,紫色看成绿色,说些没头脑的俏皮话)仔细看过的都能知道,她和万理华16年夏天的那首曲子,舞蹈动作,气场,百合不如万理华,但整曲的副歌,都是百合的声音荡漾在上,音律声嗓,她是主角。
至于演技,和万理华一样,古往今来,罕有人至的境界。我们都知道了,乃木坂里,演戏的不少,而她们也大多出彩,很是到位。小百合的演技,14年前的不提了,太稚嫩,那是她还没能进入摆脱自己,演技空间尚有余;15年开始的,每一部戏,歌剧,舞台,抑或是个人影片,只要是稍有些立意的,她都演出一种独特的“小百合风格”。她的氛围,或者说感染力,是一种迷幻的,让人感到深不见底的旋涡,像是随时能把你拉进去似的。其他人的演技:西野七濑在“49”里,演的稍生涩,但已经有韵味了,眼神功力欠缺些,白石麻衣在“暗金丑岛君”,女性的妩媚挣扎舞艺吧井上,演到位了,同样,氛围把控趋于平淡。而小百合,不太一样,仿佛自带打光,四周皆暗,此处灯火独明,言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像是她在偌大的舞台上疯狂独舞,要是一场雨淋下来,便再好不过。她的一颦一笑,会把人勾着走,带进她的漩涡里。小百合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迷幻色彩,一个眼神就能说一部戏。万理华也是如此,甚至更溢,她的气场,感染力,只有玲香能跟她相比,她们几人在演有关“孤单,死亡,遗弃,颓唐”这类沾着浓重血腥味的东西时,是能让观众也跟着一起号啕痛哭的,而她们的美妙又在于,能演出极致的阴暗,又能扼住所有人的咽喉,把他们拽得极深远,眼眶干涩,无法自拔。
具体看看她们16年夏天演的影片,就能明白。
还有百合的谈话技巧,不细说了,两个广播在手,多去听听她们每周日对着话筒嗔痴癫狂,立马就能通透。
一样的,井上小百合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愿意提了,2011年,小百合走了怎样的弯路。世人皆知偶像之穴是什么样的节目,老辣歹毒的有吉弘行带着一群穿着泳装的姑娘们,奔跑接力奶油派,多的不提了,小百合一千万个不愿回忆起了。
她的2011至2014年舞艺吧井上,似乎总不尽如意,她本是来这个世界做英雄的,怎么就成了配角,边缘人,可有可无的“那个偶像”了。
她这样的好姑娘踏入演艺圈,便像是把绵羊丢进了狼群,这个成人的世界,荆棘丛生,险恶致命。
大多数人还记得呢,她嬉笑着抱怨前6单PV里,自己镜头露脸不过1秒,随即第7单,她便被下方到了选拔外。
人们批评她争强好胜,不该有这些野心雄略。她也摆不脱困境,软懦生怯。
直到Under Live第二季。
直到她受伤。
14年下半年的Under成员,伤兵满营,山崎怜奈,北野先后或病或伤,几乎没有一首歌是完整呈现的。而后,小百合也倒下了,双腿的气力全部耗尽了,不是向前,而是一头朝后倒下——参与过体育运动的都能明白,她真的累坏了。她休养了一整天,而后,决心复归,出战。她想到了自己倒下去时,支撑着她的伙伴的手,看到了舞台上留给她的空缺的位置,听到了成员们说的“没有能代替井上小百合的人”,于是她真正改变了,释放了自己,又勇气展现自己“男性”的一面了。所以我们都能发现,百合的神情,动作,甚至是起承转合的利落,都改变了。
所以2年后神宫,她在唱“环状六号线”扭到了脚踝,仍忍着泪,坚持跳完整首曲子——她转身的动作明显跟不上其他两人了,那样的痛苦,她都忍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一秒也没有少过,因为她都已经承受过了,在过去,在14年。我们现在看到的小百合,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双马尾,偶像做派的小百合了,她已经被命运摧折过好几回,仍站了下来,仍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坚强勇敢。
因此她16年春天剪掉了长发——上一次,是在没有记得了的12年,吐露出惊天秘密,“我小时候皮的么就不提了,男孩儿样”,或是“练就完事了,肌肉百合upup”,每个人都不适应,怎么一个好好的王道偶像,柔弱少女就变成这副德行了呢。其实小百合从来都没有变,她只是在做不喜欢的自己,只不过如今全部释放了。
那个一脸花痴,说护星使者是自己男朋友的人,那个PV里牟足劲,踹了男主人公两脚的人,那个傻里傻气,穿耐克袜子,踩阿迪达斯运动鞋,跳恋爱循环的人,都是她,都是井上小百合。只是她的面容是在太精巧,而人又太容易被世俗道理欺骗,如此而已。
她从来都是头狮子,一头鬃毛凌厉的雄狮,同时也偶尔会化身残暴桀骜,野心狰狞狷介的天煞孤星,可奈何全世界都劝她收首畏尾,紧闭锋芒,做只朝气软绵的兔子。偶尔她稍露獠牙,吼上一声,所有人都抵触不已,“小百合,不该这样的”,“从前的百合娘,哪儿去了”。
她一直是狮子,只是大多数人都被她天使的外表,细腻的声嗓给骗了,那个整日泣哭,被设乐一挑即崩的百合娘,那个蹲马步,做拉伸,5公斤杠铃抬手就来的肌肉百合,那个舞姿超拔,冷艳妖媚的坚韧男性,那个歌喉芳华绝代,高音流转随心所欲的娇媚女性,其实都是她,都是井上小百合。
如果一位豪杰英雄,天生神力,拯救世界苍生于水火的料,那么他便该风风火火闯九州,江湖侠骨,风流倜傥,尽情释放天性,逸兴湍飞,像RPG里的主人公,刷怪升级,奔南走北,剑指大魔王,顺带便,还能邂逅一段美丽的姻缘,最后功成名就,抱得美人归,隐退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如果一位反派,至邪至恶,看面相便知道是滔天盖地的混世魔王,那他的人生大致也便是:灌一杯倒满伏特加的血玛丽,顿时奸狠辛辣,烈焰红唇妖媚蛊毒,神情气概恣意狂洋,就差一柄锋锐迅猛的绝世利刃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前来挑战的毛头小子。接着就是大反派侵略如火,像达斯维达,目无王法,全世界都被砍个七零八落。
但现实,通常不是这样的。英雄们大多沉寂凋敝,世界封杀了他们的豪迈慷慨,“你就该和其他人一样,做一只绵羊!”,“你就该做和你面孔相符的事儿!”,而魔王们则更惨烈些,这个由他人操纵的世界,是不允许控制外的因素存在的。
于是便这样了,这世界不再有英雄与魔王了。
井上小百合生来就这样,在她身上,侠气和邪气都有一些——但那邪气(如选拔的野心),更多的是世人以为的邪气,像是那倒拔垂杨柳,拳打镇关西的鲁提辖,他邪么,恶么,不全是。多数是这个世界与她们自身使然,小百合的路稍稍走偏了些。
像是一位过往肆意奔驰的屠龙少年,你把他关在屋子里,成日让他作庖丁小厨,拿菜刀切姜拍蒜,剁猪肉饺子馅,他也会发疯的。
这个人生来便是要醉打山门的,只是命运多舛,世事无常,她一边像自己的红色英雄那样勇往直前,用自己的天才卓识,取之不尽的热情感染世人,一边也如自己心爱的护星使者,愿意支撑她的伙伴。这一切,都因为她释放了自己,找到了那个混世魔王,那头嘶吼出无限光芒的狮子,所有的创造力,热血,炽烈火光,都被点燃了。
所以那个在“偶像之穴”里博出位反复挣扎的“井上小百合”不见了,那个不敢说话的怯懦的“百合娘”离去了,她身上仍时而乖戾,迷糊,随性,不拘小节,但那已经是她被时间与挫折反复打磨过的了,她身上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成就了现在的她:无论是儿时的英雄崇拜,对保育员的憧憬,对演艺的渴望,辗转进出选拔,伤病反复,Under Live,都在小百合成长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老话题了,命运如何。
“如果她没经历过…,或是她以前没做过…,百合会变得更好吗。”
但一切都可能早已经注定好了,从她这副矛盾的,坚柔并行的脾性确立下来那一刻,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她的曲折艰难,坚韧挣扎,光辉,阴暗,巅峰,低谷,都是因为她的这个爱恨兼有的性格。
如果没有她这样的性格,她的过去会舒坦平缓得多,被世界淹没也容易的多,同样,没有她这样的性格,她也做不到现在的一切。
比她更好,更圆润,跟完满的偶像,甚至是女性,多得很,但像她这样独一无二的人,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毕竟,那可是一个连扮起超级英雄来都只拿着根大葱的小丫头片子,而已了。
请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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