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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夫曼的芭蕾舞《柴可夫斯基》:强烈,高级,但不深刻

今年“十一”期间,京城舞蹈爱好者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演出,要数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夫曼芭蕾舞团在天桥剧场上演的三台大戏《柴可夫斯基》《安娜·卡列尼娜》和《卡拉马佐夫兄弟》。现场的热烈欢呼,线上线下的各种赞誉,好不热闹。

《卡拉马佐夫兄弟》

毫无疑问,艾夫曼芭蕾舞团非常优秀。俄罗斯芭蕾,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和马林斯基剧院芭蕾舞团是当之无愧的两座高峰。当来自俄罗斯的芭蕾舞团访华演出,宣传中总能见到“位列俄罗斯三大芭蕾舞团”这样的标榜,然而无论任何一个俄罗斯舞团,在这两个航母级大团面前,其实都是难以望其项背的。纵然艾夫曼舞团不能和那两个超级大团并驾齐驱,却是两大团之外来华演出的团体中性格最鲜明、优点最突出的。若论及我个人最喜欢的俄罗斯芭蕾舞团,艾夫曼的确可以当之无愧地拥有这个“第三”。

《安娜·卡列尼娜》 摄影|王小京

无论在创作上还是表演上,艾夫曼芭蕾舞团都有着自己鲜明的烙印和无可匹敌的优势。女演员身高不低于1.72米、男演员不低于1.83米的硬性要求,再加上独特训练体系造就的超强身体能力,让每一部作品都成为一台速度、柔韧与力量的视觉盛宴。创作上舞团以艾夫曼为核心艺舞吧,全部作品都由其亲自操刀,甚至灯光、舞美、服装等他也常常参与设计。他的作品大都根植于俄罗斯,文学、音乐、戏剧、历史等深厚的文化根基都是他创作的土壤。

《柴可夫斯基》的二重身设计

此次在北京演出的《柴可夫斯基》便是这样一部作品。该剧最早创作于1993年,2012年曾在中国演出过,此次舞团带来的是2016年艾夫曼七十大寿时的重编版。这部舞剧与艾夫曼其他作品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创造性地用柴可夫斯基的4部作品——芭蕾舞剧《天鹅湖》《胡桃夹子》和歌剧《奥涅金》《黑桃皇后》——串联起了作曲家的一生,将作品情节与人物性格相互渗透,映射到作曲家的人生经历与内心挣扎之上。同时设立了柴可夫斯基的二重身这一角色,他是艺术家创作灵感的源泉,也是无可逃避的内心痛苦,在命运的起伏中不断同自己对话,不断对抗、拷问又怜惜着自己。

《柴可夫斯基》

在新版中,表现柴可夫斯基作品的内容大幅增加,《胡桃夹子》《奥涅金》都是新加入的段落,相应地,柴可夫斯基和二重身、妻子米柳科娃及精神伴侣兼资助人梅克夫人的舞段大幅减少。似乎不像是作品点缀在柴可夫斯基的人生中,而更像是柴可夫斯基的人生经历穿插到了他的作品集中,或者说这些作品是作曲家精神的避难所。新版以更加怜悯的姿态让艺术家在无路可走的现实中逃进自己作品里。

《柴可夫斯基》

这样的改编有得有失,某种程度上减少了对几个主要角色高超舞技的依赖性,但同时也削弱了人物的丰富和细腻。特别是柴可夫斯基的二重身角色,似乎变得可有可无,只是延续了上一版的人物设定,倒是他在各剧目片段中所扮演的柴可夫斯基笔下的人物更吸引人。而新加入的两部柴可夫斯基作品内容,《胡桃夹子》显得颇为不明所以,有点为舞而舞的意味;《奥涅金》则非常精彩地呼应了柴可夫斯基与米柳科娃和梅克夫人的情感纠葛。

纵观这4个作品片段,《天鹅湖》中黑白天鹅同台起舞,如同柴可夫斯基心中的光明与黑暗,时时都在他的心中未曾停歇地此消彼长,令他时而积极澎湃如心中有万丈宏光,时而又消沉低迷无限地否定自我,或者也可以说隐秘地影射了他同性恋的身份及由此给他造成的痛苦与困扰。《胡桃夹子》的片段最为模糊,可以笼统地理解为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或是对童话般美好世界的向往以及不可得的怅然若失,但却成为全剧最明快轻松的部分,淡化了整体的沉重感。

《柴可夫斯基》

最为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最后的《黑桃皇后》片段,一众舞者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周围发牌出牌,一袭黑衣的黑桃皇后仿佛命运之神挥舞着权杖翻云覆雨,从最开始的游戏玩乐氛围,到最后的每一根神经紧绷的紧张感。在一大段高密度快节奏的群舞之后,牌桌被立起,桌面朝向观众,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奏响,柴可夫斯基一跃而起,仿佛被钉在了牌桌之上,被命运打上了最后的标签。这段舞蹈动作的编排与音乐高度契合,并且紧紧地抓住了观众的心理节奏,引领人心跟随着他的舞蹈一步步走上险峰的最高层,只要你身在剧场里,便不可能不被艾夫曼制造的这股风暴所裹挟。

《卡拉马佐夫兄弟》

然而,鲜明的优势也往往正是弱点藏匿的所在,这种“过瘾”其实是非常表面化的,虽然很强烈也不乏高级,却并不深刻。尤其是在艾夫曼一直标榜自己是“心理芭蕾”这个背景下,更觉得言过其实。作品并没有真正进行人物心理的剖析,而停留在呈现的层面,或许称之为“情绪芭蕾”更为贴切。当然不得不承认在舞台上营造情绪引起观众共鸣这件事上,艾夫曼真的是有着所向披靡的魅力。但也和所有以一个非常强大的编舞家为核心的舞团一样,艾夫曼的作品其实也有同质化的倾向,随着他近些年来频繁的中国之行,看多了他的作品之后难免对这样的模式产生疲劳。

虽然《柴可夫斯基》整体而言是观感非常不错的一部作品,但就此次中国演出的现场表现,尤其是几位主演,如果没有看过此前艾夫曼舞团的表现,依然很容易被他们的大长胳膊、大长腿和高超的舞技所折服。但是如果看过之前玛利亚·阿巴肖娃等舞者的惊人表现艺舞吧,就会发现此次演出阵容的弱势。

《安娜·卡列尼娜》

摄影|王小京

舞蹈不是体操,不是以完成动作的难度系数作为标准,尤其是舞剧,人物的塑造、内心的描摹都是一个角色立于舞台之上的根本。而这一波主演在“演戏”方面确实有令人失望之处,虽不至于打个差评,但也确实难复此前《安娜·卡列尼娜》《罗丹》等剧来京时的光彩,更别提更早来华的《红色吉赛尔》那种震撼人心的舞台魅力。而群舞的整齐度、速度和力量感较以往也有所退步。

《罗丹》 摄影|王小京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其实也是一种悖论。当一个编舞家以苛刻的入团条件和独特的训练体系,培养出一批具有极高身体能力的舞者时,他的作品会大放异彩,但同时也意味着作品的完成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批舞者的能力。当不能持续地拥有这样的舞者的时候,作品的呈现便会大打折扣。鲜明的特色同时也是摆脱不掉的束缚,这其实也就像是剧中柴可夫斯基和自己的二重身的关系吧。不过,好在艾夫曼已经在圣彼得堡建立起了自己的舞蹈学校,即将有一批完全在他的动作体系中培养出的芭蕾人才走上舞台。相信在未来,我们有可能看到一个更好的艾夫曼芭蕾舞团。而此刻,我们当然应该欣赏美好,却也着实不必过誉。

文|慢慢

图片来源(除署名外)|艾夫曼芭蕾舞团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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