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舞是城市老大妈刮起的一阵风。在城市,小到家属区的一片空地,大到公园广场。因为是风,广场舞也就走得远了些。每当黄昏,乡下不大的集市上就会有音乐响起。以为有戏,父亲说,是跳舞的。出门一看,不就是城里的广场舞,都在咱山窝里兴起了,时髦!
家乡集市上广场舞的兴起还得从隔壁的刘嫂子说起。
由于还有一年儿子就高考,同村刘嫂子在城市靠近学校的山根下租了一间房,为得是给儿子做饭,做完饭是她最无聊的时段。刚来城市,她买菜都让儿子放学代买,所以一般不怎么出门。实在要出去的时候,就是男人让班车带来了面粉和洋芋,她不得不到车站接一趟,走在路上广场舞,她不敢走得太慢。因为她的鞋子和城里人的不一样。走在路上她最怕别人看她的鞋子。住了多半年,她不再胆怯,她慢慢打量城市里的一切,原来城里人谁都不会去关注谁,在城市里的每个人,都很匆忙,不像乡下,走在路上,逢人都要打招呼。
儿子寒假,一起回家。城里人和咱们乡里人没啥不一样。看着就是穿得好看一点。她对左邻右舍常年在家的妇女们这样说,她和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几号去学校,不爱函数不爱的儿子总是极力回避问题。到了上学时间,刘嫂子比儿子更开心。
城里的刘嫂子不再像以前了,闲了她就去热闹的地方,回来后给儿子讲讲所见所闻,继而说说她的看法。在一个黄昏她一边做着饭广场舞,一边给儿子说广场舞的好。
你去学吧,反正都是你们的同龄人。儿子扑腾扑腾地吃着说着。据说刘嫂子那会特别幸福地看着儿子。
回到村里是六月份的事了,没人知道刘嫂子的儿子考得咋样,但集市上每到傍晚,音乐就会响起,开始老人们觉得新奇,出门一看,是几个熟悉的女人在那扭身子、摇胳膊。刘嫂子站在最前面当指导。老人们摇摇头,就都散了。
自此以后,集市上就集聚着好多妇女,跳舞。跳到太阳躲到山后,跳到星星开始眨眼,她们才肯罢休。
村里的人都说她们是在作怪,市场上居住的女人们,傍晚的饭都是随便糊弄一下,有的盐多了,有的菜里还有泥土。女人们往往端着一碗饭吃半碗。锅都是明天洗。家里男人们刚开始也就忍了,后来就骂了,不时地就会听到市场上夫妻骂仗的声音。
数月有余,我再一次回家。山村极其安静,我想着傍晚音乐响起,集市上女人们就会打破这安静,因为几个月前,一到点就会音乐响起。但那天星星已把一个天空占满了,就是没有音乐。
老人说,没有那么热了。跳舞的多是带孩子上学在城里呆了几天的,要么就是几个暴发户,男人儿子外面挣了钱,要么嫁女儿有了几万。暴发完就老实巴交下来了,她们发现原来还是和我们一样,再没有力气去甩胳膊扭屁股了。农民就是农民,跳舞不是她们的生活。就算是生活,还没有到那一步。这些年,嫁了女子的人家都有了钱,翻新了房子,买了轿车。说话都有力气,走到哪都很阔,男人天天围桌酒场,女人天天跳广场舞。但不知怎的,不出几年,又像回到了数年前,阔了的说话绵了,走路软了。酒摊子上那家的男人不见了,那家到处爱串门的女人也不见了。挑着粪框,提着铁掀,都开始在自家地里侍弄。
麻家的女人那会是最爱跳的,据说刘嫂子饭还没吃完她就开始提着个嗓子喊跳舞了。刘嫂子的男人就会狠狠地瞪一眼窗户。继而把蜷缩在床上的一把提起扔到地上。刘嫂子往往提高嗓音喊一声来了。看看镜子就出门。
那一晚几个女人跳到了半夜,麻家的女人学会了几个新动作,回去的路上她使劲地跳着,生怕学会的动作明晚从她的身体上溜掉。她太在乎动作,脚下没留神,一脚踩空掉进了水渠。她想起来,胳膊却拿不起来,一动就疼得厉害。
她在水渠里忍着疼,两三个小时候后才被路人从水渠里扶起来送到了卫生院,别人问她咋掉到渠里去了,她只说走路遇了迷魂子,把她迷到水渠里去了。第二天都没等到麻家女人的刘嫂子很伤感,打电话才知道昨晚摔断了胳膊。李家的女人、王家的女人再没来过市场的院子里,据说被男人锁到房间里出不来,刘嫂子还是和几个女人坚持着,男人总说小心把你的腿摔折。时间长了陪刘搜子跳舞的只有她和自己的影子了。直到一场雨自己感冒。市场上又恢复了安静。麻家女人好了胳膊后,谁一提跳舞她就脸红。
有雨的心事
最真切的雨,不是这眼前的滴落着的雨,而是家乡的雨。下不下雨,对于城里人来说不是很重要,因为生活不会受到诸多的影响,城里的人大不了抱怨一下空气有些污浊了,下一场雨,可以让浮尘安静上一阵子,不再那样肆无忌惮地闹腾。但是雨对乡下人来说,就不一样了。每一次下雨我都要打个电话问一下在乡下的父亲。“下了,这雨虽然不大,但庄稼又能长上一茬,窖里又能放点水进去了。”父亲每次都先会这样说。说完后我们彼此就会沉默一段时间,电话中我听到那端的雨声,父亲也会听到这端的雨声。挂完电话,我心里的一大片田地就会迅速的蹿绿,一口口水窖里清澈的水就会被我用桶子提上来。
孩提时代,一到雨要来时,父亲和母亲就会拿起扫帚,把院子的每个角落细致地打扫一遍,打扫完就不让我们再到院子里玩了。因为要把老天爷送来的水,好好地珍存起来。乡下人有窖,大多数家里至少有两口。去年父亲和几个井把事又挖了一口。窖挖好注上水的那天,父亲打电话说咱家现在不怕没水吃了。是啊,有窖就有水了。可是天不下雨,依旧不会有太多的水让我们贮存。所以家里的一口窖,还是空的。
在乡下,一到下雨天家家户户就会把所有的盆子和桶子搁放在屋檐下,那时我最爱干的事就是蹲在门口,静静地听屋檐上跳着闹着的雨掉进铁盆子里的声音,现在家里不像以前那样缺水了。所以下雨天我们家再没有用盆子接过水。当然,有很多人家现在依旧在接。
今年春天由于雨水少,乡亲们就把农作物的播种期推迟了好长时间,但最后也还是在一场迟来的小雨中勉强将种子播撒进了一道道田垄。所以父亲也说今年还好没有错过农时。
十几年前,清明过后快到了谷雨,但依旧没有雨的影子。乡亲们都着急了,爷爷那会是村里的神头,好多社的人都让爷爷去求神。多数人都在哭着说,爷爷和几个老人算了日子,就到庙里围着老家(对神灵的敬称),开始要卦。一连好几天,几个村里的男人们都跪在庙前,我们孩子手里也拿着香表跪在他们行列当中。一天我们要在好几个山头上跪拜祈祷,但是说也奇怪,整个祈雨仪式结束后,一场瓢泼大雨就洒下来了,所有人的那种激动到现在我都难以忘记。雨水,因为难得,所以我也才会像村里的人一样,对这可以活命的精灵满怀一种感动和敬畏。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下雨时,父亲时常会卷上一棒子旱烟,靠着门坐在门槛上看雨,雨一过,他就要拿着那把用了半辈子的铁锨,到地里看看禾苗。就怕地里的那些幼苗,被雨水打断了身子,吹断了根子。雨后田里的禾苗,会长一大茬,那些杂草也会借机疯狂地冒出来。所以父亲在雨后就要忙上好一阵子,才能把那些杂草处理掉。自从上了高中再到大学,我真正地就再没有听过家里下雨的声音,虽然寒暑假依旧会回去,但是每次回去又只是一段短暂的停留,所以近七年来,我就没有很好地看看那片我曾经熟悉的土地。
如果不再务农,我当然不会和父亲一样,把一块块土地看得那样重要。也更不会像童年时代因为泥土缺雨,再和乡亲们一道跪拜在神像面前。但是,人的心里总有个地方是自己的归宿。无论你身在何地,它都是最牵动你心灵的地方。总会想那片田地里长着什么样的农作物,那棵长了多年的梨树,现在还是不是在雨中挺立,开着花结着果?
雨,还在窗外洒落,一棵棵家乡没有的槐树,在雨中沐浴着。经过一番梳洗,它们显得愈发青翠动人。这一刻,我只想那一棵棵被父亲种在庄院周围早熟的杏树,这场雨后一个个杏子该会变得更圆了。雨停以后,父亲也会堵住窖的管口,打开窖盖,和其他村里人一样,看看我家的窖水又深了几尺。
□成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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