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乐
对宅文化的沉迷也体现了一种逃避心理。
一提起“宅”,很多人会自动联想到足不出户,自我封闭,流连网络等一系列与现实社会隔绝的宅人形象。事实上,“御宅族”,最初是一个源自日本的人称代词,一般来说指热衷于动画(Anime)、漫画()以及电子游戏(Game)的人,即人们常说的ACG文化爱好者。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林品曾在《“有爱”的经济学》一文中提到,由于互联网的传播效应,“宅男/宅女”这个更为本土化的词语,逐渐被并不爱好ACG文化的人所使用,指代的对象也置换为“长时间待在家里的人”,词义演变中,这个词语也由亚文化用语变成大众流行语。
林品分析称,中国的御宅族,大多成长于城市的独生子女家庭,从小就是“网络原住民”,借助网络,他们可以自如接收各种资讯和资源,也可以从“家庭-校园/公司”两点一线的常态生活中,通过消遣娱乐获得临时的满足。这种足不出户又自我满足的文化消费,塑造了“宅”的定型化意象——封闭在自己的房间中,沉溺在个人的小宇宙里。
作为网络原住民,95后宅人是如何看待“宅”这种生活方式及心理状态的?宅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逃避吗?基于共同兴趣爱好驱动的趣缘社交,又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与自己和解,还是逃避现实?
“我觉得能有一个宅的机会是非常可贵的,在一段时间里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间和空间完全属于自己,可以任意支配,你是完全自由的,我觉得这种感觉很爽”,北京某高校2019级女生小洋非常享受“宅”的状态。她的同学小叶,也是一个重度宅人,哪怕是去年疫情期间被动宅家不能出门,也没有觉得不习惯,因为很喜欢“舒适的、懒散的状态”,导致有时候线下活动反而会让她不适应,“我觉得人越长大,能自己独处、宅在家里的时间就越少。能有一段时间宅在家里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我觉得宅是一个让我不断与自己和解,恢复自身状态的过程”。
20岁的肖寒是日语专业的大学生,对他而言,宅就是“在家里玩一些自己想玩的东西”。他从小学三四年级起开始接触宅文化,“那时候天天看火影(日本漫画《火影忍者》),喜欢上了动漫、游戏”。
但肖寒的家人对他的宅家行为却不置可否,“他们不反对,但也不会太支持”。留学生小笛同样也喜欢宅在家里看动画、画画,是别人口中的“宅女”,她感觉宅在家里充实了自己的生活,“但父母会嫌弃我不干正经事,有时还会说,早知道(你这样)当时就该制止你”。
线上社交,结交同好
95后群体中,独生子女居多,他们有着旺盛的社交需求,但是相比出门社交,95后宅人更喜欢线上社交,并享受宅家做自己兴趣内的事。
基于兴趣图谱和推荐关系的社交平台Soul曾发布《Z世代社交报告》,报告中也提到,年轻人的线上社交已告别了唐突的搭讪和尬聊。当他们在线上寻找聊天对象时,会先浏览潜在对象的主页,寻找三观和兴趣相符的同好。
肖寒在网上结交同好的方式大抵类似,“现在的平台都有很多分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甚至两人在同一首歌下同时评论了,然后就认识了。”小笛则引用一句漫画作品中的名台词“替身使者会相互吸引”,表示遇到同好朋友并不难,她上网时会主动搜索关键词,寻找跟她一样,喜欢二次元角色的人,或者关注一些创作者。00后宅女知画认识同好的主要方式是通过游戏社群,“我比较喜欢玩二次元手游,一般会加入工会群或交流群,碰到特别聊得来有意思的朋友就会拉着一起玩,然后朋友再拉朋友,玩得比较好的几个网友就会形成比较固定的小圈子”。
正如小笛所说,“宅人”的称谓只是在自嘲,自称为“宅人”的95后,更多时候,是在表达自己对于某种兴趣爱好的强烈情感,甚至痴迷。正是这种痴迷,支撑着他们长期宅在家中,并通过网络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将兴趣培养作为他们的小目标。拥有相同爱好的宅人聚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独特圈层,这些圈层是他们基于共同兴趣爱好的身份认同。
Furry控(喜好具有人格或其他人类特质的拟人化动物之虚构角色的一群人,也称“兽迷”)、B站UP主“瑞狩是只喵”,在圈内小有名气,他的业余时间更多是在Furry圈进行社交,他感觉这是一个重社交的圈子,“它让我更多地去处理不同的人际关系,接纳各种各样的人或物,变得更开放包容了”。另外一个圈内的UP主“”对此也有相同感受。“”在国外读研时,接触到很多国外的Furry,无论是核物理人才这样的社会精英,还是普通的售货员,一群社会地位相去甚远的人,基于共同的爱好,也能玩到一起。
对于网生一代来说,虚拟与现实不再有那么明晰的分界线。许多95后宅人,不只是基于共同的兴趣爱好进行线上讨论,还会走出家门,与线上结识的好友见面,他们将此举调侃为“面基”。吴优表示,不会和线上同好“刻意面基”,但如果同时参加同一个漫展的话会见面。今年夏天她去上海参加CP展会,就住在了网友家,也和圈子里的几个朋友一起见面吃了饭,“因为是圈子里认识的,所以基本还是聊宅文化内容。如果关系特别好就什么都聊,分享很多生活琐事”。
既享受又很想摆脱
95后人群对于宅的态度也极为不同,大学生何晴宅在宿舍时,会忍不住打开电子设备,影视娱乐、八卦美食,各种信息鱼龙混杂,浏览一圈也并没有看进去什么实用内容,“感觉也没做什么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对于自己的不自律,她深感惭愧,但是又不知如何去改变。
尽管小洋很享受宅家的状态,但长时间的宅,一方面让她与线下脱节,更重要的是,她对于长期宅家表现出一定焦虑,“长期宅着会让我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就像是被蒙住了双眼胡乱前进”。如果说短期的宅,让她的情绪得到一定疏解,长期宅在家里让小洋感觉很迷茫,她形容“自己把自己在往废物的方向培养”,所以她会时不时地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树、坐在海边吹吹风、在公园里坐一坐”。
记者发现,当下很多年轻人会因为长时间宅家而感到焦虑,他们既享受又很想摆脱宅的状态。在长时间的宅家生活中,他们会去尝试开发或学习新技能,但很多人由于缺乏自控力,都未能坚持下来实现最初的愿望。
宅在家里,让本来就不爱运动的小洋不光体重增加,身体素质也明显变差,她搜索了很多健身塑形的视频,但直到现在她的健身目标都未实现;她还尝试过学习计算机编程,但却止步于下载了一个软件,只上了一节网课的她,甚至都忘记了这节课到底讲了些什么。
对宅文化的沉迷体现了一种逃避心理
“显而易见,宅文化在国内的传播是跨文化传播的一种体现。”山东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邱凌认为,宅文化这种异质文化在年轻群体之间得以传播,在于其满足了这个年龄段人群在当前社会文化背景下的多重心理诉求。
首先是年轻人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渴求,邱凌指出,宅文化某种程度上满足了95后、00后的未成年心态,“像动漫作品中一些人物的形象设计小喵宅社,以及一些表达方式,都反映了一种还未完全成年的心理状态”。她同时表示小喵宅社,宅文化也能够满足青少年群体对于世界及社会建构、对于整个人类的一种幻想心理。最后,邱凌强调,对宅文化的沉迷也体现了一种逃避心理,“为什么不去看更加原生态的文化作品,比如纪录片这些,而是更热衷于动漫、游戏,恰恰体现了他们对现实的一种逃避”。
在邱凌看来,年轻群体以趣缘社交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宅社交”,隶属于圈层传播的范畴,线上基于对某一种事物或文化的共同兴趣而形成认同的共同体,正是他们现实社交的一种映射,“在这种映射环境之下,形成了圈层传播,或者说迷群传播”。
邱凌说,“宅社交”的形成也与95后00后的网络使用行为有关。他们的使用时长更长,参与程度更高,创造性分享性也更强,“他们在创造和分享的过程中,会创造出很多符号或话语”。让邱凌体会比较深的,是她00后的女儿和同学交流时使用的一些缩写语言和表情符号,这种共享性传播性极强的符号,能够快速得以分享传播并被许多年轻人认可,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加速了宅文化的扩散与传播。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郭文清、王璐瑶、王昱棋、刘梦圆、郭子涵、周粤婷、艾小文、祝薇、王潇翼、丛之力、张宇星、邱宇然、徐婉怡、董航、童露雅参与采访,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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