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的圣诞特别封面文章的下篇。上篇中,《纽约时报》的记者艾伦·贝瑞有幸得到了采访王室王子的机会,得以近距离接触这个在印度新德里已经成为传说的神秘家族,他们被视为最后仅存的奥德王室。几十年来,他们的故事一直在新德里流传,频繁来访的国际媒体更是让这个家族变得更为神秘。
点击链接可以查看文章的上篇:。而在本篇中,时报记者将根据收集到的线索,前往巴基斯坦和英国,最终还原出事情的真相,一个因为动乱所带来的谎言而被掩埋在历史中的故事。
文章版权来自《纽约时报》,轻芒杂志经《纽约时报》授权翻译发布。
我翻看了信件,试图寻找出生证明、护照或是任何能将这个家庭同现实世界联系起来的文件。
结果,我找到的却是 30 年来,他们与记者互动的一份编年史。看起来,这就是这个家族所经营的事业。一共有几十份来自不同记者的采访请求。我曾写过不少类似的信件,因此不难分辨出信中记者恳求的语气。其中有些是用精致的宫廷式用语撰写的,另一些则表示可以支付报酬。
我坐在地毯上,放声大笑。赛勒斯和他的家人会欺骗他们的,就像欺骗着我一样;然后,等兴致来了,他们就会轻蔑地拒绝接受采访。故事掌握在奥德皇室一家的手里,他们占着上风。
家族文件中有一篇发表于 1993 年的印度《政治家报》 专栏,标题为《当历史构建于错误的基础之上》。其中的两段文字被标注了出来。
编者注:《政治家报》,1875年创立,印度的一份英文报纸,在全国都有一定影响力。
「你是否曾留意到,当一个事实性的错误出现在具有公信力的出版物上,往往就会被同一领域的其他研究者复制,直到它无可避免地开始与事实争夺可信度?」上面写道,「而那些造成这类错误永久化的作家鲜少是出于邪恶的动机:他们没有别有用心的目的,只是缺少足够的时间来反复核查每一项事实,所以只能依赖前人的学术知识。」
在维拉亚特于 1993 年去世后,她的子女每天早晨都会在餐桌上预留一个位置。
有两件事着实令我感到震惊。
首先是一叠通过西联汇款从英格兰北部工业区的一个城市进行定期小额转账的收据。汇款人自称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另一件是一封信。这封信是用很薄的蓝色航空信笺手写的,于 2006 年寄出。这封信的语气暴躁而又亲切,既诉说了烦恼,又表达了关切,写信的一定是他们的亲人。
「我太疼了,连厕所都上不了。」写信人在开头写道,之后列出了一大堆的身体疾病,接着又抱怨为维拉亚特和她的孩子们提供长期经济支持是一项多么沉重的负担。他显然不是什么有钱人。
「请你们看在真主的份上,想办法自己解决经济问题,以防我有什么不测,」写信人告诉他们,还附上了最近一次西联汇款的信息,「愿真主保佑我们。」
信末的署名是「沙希德」,寄自约克郡布拉德福德的某个地址。
最后的纳瓦布
让我们暂停片刻,来回顾一下奥德皇族的悲剧。
19 世纪中叶,英国东印度公司加速了向印度各土邦王国的扩张。在吞没了庞遮普和信德之后,东印度公司又野心勃勃地瞄准了面积与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相当的奥德土邦。
当时,奥德土邦由一位名叫瓦吉徳·阿里·沙阿的纳瓦布(即行政长官)统治。他是一位满怀梦想的艺术家,专注于花时间精心策划被他称作「」或「仙女之居」的宫廷奢华娱乐活动。他认为英国人是他的盟友,因为他的叔公曾向英国人提供巨额贷款。
瓦吉徳·阿里·沙阿,奥德的统治者。
英国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以管理不善为由,从这位纳瓦布手中夺走了他的王国,转而将一项条约塞给了他,宣称「从此刻起,奥德的领土将永远属于尊贵的东印度公司」。
纳瓦布流着泪,庄严地摘下了自己的头巾,将其放入使节手中。
历史学家罗西·卢埃林-琼斯在她关于瓦吉徳·阿里·沙阿的传记中回忆道,此后不久,瓦吉徳·阿里·沙阿开始流亡于加尔各答,而勒克瑙则陷入混乱和悲痛之中。「这座城市的躯体已经失去了灵魂,」扎胡鲁丁·比尔格拉米在当时写道,「悲伤如同雨水般从每道门、每扇窗上倾泻而下。每条小巷、每座集市、每户住处都在离别的苦痛中哀泣。」
瓦吉德隐居中的母亲因而乘船前往英国,绝望地试图在维多利亚女王面前就此案进行申辩。而讽刺漫画杂志《笨拙》上还有作者对此创作了讽刺诗:
编者注:Punch ,英国老牌讽刺漫画杂志《笨拙》,在 1840 年代和 1850 年代最具影响力。
奥德土邦的女王
被迫远离
富饶的城邦
他们的牛奶蜂蜜
也就是钱
被达尔豪西侯爵吃干抹净
奥德土邦不复存在。消失的王国如同阴影一般笼罩在勒克瑙上空。
奥德王室阴影下的城市
我回到了勒克瑙,乘出租车来到老城宏伟的庙宇和宫殿后方的一片居民区。
我曾在这里遇到过记得赛勒斯和他家人的知情人。马拉着马车穿过狭窄的小巷,我能听到收音机里传出的微弱的音乐声。对奥德土邦的怀念之情是当地家庭手工业的重要主题。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最后一任纳瓦布瓦吉徳·阿里·沙阿的形象,他的表情仍似在梦中一般,一侧的乳头从衬衫里露出来。
还有奥德皇室的后代。由于瓦吉徳·阿里·沙阿有上百名妻子和妃子,勒克瑙到处都是自称是他后代的人,就彼此说法的真伪而争论不休。
当我问起赛勒斯一家人时,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是的,这个家族中的三个人在 1970 年代曾在这里住过几个月。
勒克瑙纳瓦布宫殿的外面,赛勒斯和他的母亲和姐姐曾经住在这里。翻译:Bryan ,版权来自《纽约时报》。
阿布拉尔·侯赛因曾做过维拉亚特的仆人。据他说,这家人曾引起过轰动,特别是在信仰什叶派的人群中。普通人一看到他们就感动得流泪,有些人对女王十分敬畏,更十分确信她就是回归的女王,他们甚至不肯背对她行走,而是倒着走以示对她的尊敬。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来看她,而且都快疯了维拉烈焰是谁,」他说道,「如果得知她后来的情况,人们会哭的。」
主持这一社区的老人们大多是纳瓦布宫廷成员的后代,他们却说这家人是冒牌货。赛义德·苏莱曼·纳克维曾担任印度军方的密码破译员,他说自己曾假扮成记者,核实维拉亚特身份的真实性。
现年 70 岁的纳克维回忆道:「她说,『我们有书面证据。』我说,『拿出来吧。』她说,『我只给有实权的人出示证据。』她给我们看了一些陶器之类的东西,当然都是古董,但她没给我们看过任何文件。」
他说,这家人突然间就离开了勒克瑙。因为发生了一件事:一位老妇人称她认出了维拉亚特,记得她在印巴分治之前的样子。她说维拉亚特那时只是一位普通年轻女性,是一个公务员的妻子。
纳克维自认为是一个热衷于研究人性的人。他说他觉得这家人是假冒的,但并非出于贪婪的动机。
最右为赛义德·苏莱曼·纳克维,他认为这个家庭是冒名顶替者。摄影:Bryan ,版权来自《纽约时报》。
「在我看来,那位女士就是个妄想症患者,」他最后说道,「她应该接受心理测试。」
然而,他对她的孩子们的评价却大不相同。「他们相信自己的母亲,」他说,「因为她是他们的妈妈。」
地精
事情过去 40 年后,我在印度所能了解到的一切都是零零碎碎、各种邻里间的闲言碎语。
我带着三条有用的线索回到了伦敦。从约克郡寄来的航空信件。那个名字,沙希德。西联汇款的收据,证明这些年有人一直在暗中照顾赛勒斯和他的家人。
我乘火车来到了布拉德福德,步行前往信封上的地址。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还刮着大风,我经过了当地的几家当铺和廉价中餐外卖店,还有一排用黄砖砌成的小房子,几乎所有的住户都是来自印度和巴基斯坦的移民。
终于,我来到了一座整洁的小砖房前面。房子的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瓷花园摆件,有花园地精、泰迪熊、约克夏犬、美人鱼和小精灵等等。
我当时特别紧张,在门前来回走了一会儿后,才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我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虎纹睡衣的男人。他胸部厚实发达、肩膀很宽,看起来有 80 多岁了。他看上去不是很健康:眼睛发红流泪,胸腔凹陷。
但他长得跟赛勒斯很像,同样突出的颧骨和鹰钩鼻。
5 月,沙希德和他的妻子卡米莉亚在英格兰布拉德福德的家外。摄影: Testa,版权来自《纽约时报》。
他让我进了门,把我带到一把椅子前面,他自己则躺在了一张小床上。他的行动显得很吃力。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我带来的照片。当我提出要给他播放赛勒斯的录音时,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说听到他的声音会太痛苦。
他的病床旁边有两张装在相框里的维拉亚特的照片。
他就是沙希德。赛勒斯的哥哥。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部分事实。
他们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他们的父亲曾是勒克瑙大学的注册员,名叫伊纳亚图拉·布特。
我的朋友不是所谓的赛勒斯王子,或阿里·拉扎王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王子。
他只是个叫米基·布特的普通人。
在这里,在西约克郡的这座砖房中,我找到了答案:赛勒斯和他的家人一直在努力保密的真实身份。沙希德成年以后一直在一家铸铁厂工作,他还记得母亲自称是奥德皇族之前的生活。那时,他们家里雇了女佣,他们都穿着校服;那时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叛逆的女王,而是一位家庭主妇。
不久后,沙希德的妻子卡米莉亚回来了。她是兰开夏郡人,性格友善而直爽,她最感兴趣的话题是工党领袖杰里米·科尔宾(她鄙视的人)和自己的丈夫(她崇拜的人)。他们夫妻俩相识于 1968 年。那时侯,她会把自己金色的头发梳成蜂巢头,而沙希德的身材像重量级拳击手一样壮;她如痴如醉地说,那时候沙希德可以以一敌四。
她从未见过丈夫的母亲,但多年来一直与她保持通信。套用她的原话,她觉得整个关于奥德的故事就是「一场该死的作秀」。
年轻的沙希德和他的母亲,维拉亚特。摄影: Testa,版权来自《纽约时报》。
「那个女人有什么毛病?」她谈到维拉亚特时说,「一开始我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现在我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让沙希德开口谈这件事很难,我觉得这会令他非常痛苦。我认为他也曾被误导,以为这件事是真的。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凭空捏造的。」
沙希德 14 岁左右时就离家出走了,随后移民到了英国,鲜少提起他母亲自称是奥德皇室成员的事。当我向他询问那个故事时,他开始闪烁其词。他说,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印度人还是巴基斯坦人。
「我很困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他说,「我就像一只小鸟,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鸟,一只迷途的羔羊。」
我不停地提出问题,但沙希德满脑子想的都是赛勒斯已经去世,却没人知道他葬身何处的噩耗——沙希德叫他米基。
「我应该救他的。」他说。
这是一个谎言
现在,知情人的范围突然之间扩大了。还包括分散在巴基斯坦、英国和美国等地的亲戚和有名望的人等等。
赛勒斯的大哥萨拉赫丁·扎西德·布特曾是巴基斯坦空军的一名飞行员。他是一位战争英雄,曾在 1965 年印巴战争中轰炸过印方阵地。他已于 2017 年去世,他的妻子萨勒玛还住在得克萨斯州。我通过电话联系了她。
萨勒玛说,她的婆婆自称是皇室成员的事完全是编造的。
「她觉得自己是奥德的公主,但这绝对不是真的,」萨勒玛谈起维拉亚特时说,「我们从没听说过任何有关这个公主、那个公主的历史。很明显,她患有某种精神障碍。」
赛勒斯有两位年长一些的表亲还生活在拉合尔,她们的名字分别叫做瓦西达和哈立达。因此,我专程飞到巴基斯坦去见她们。我把车停在了一条满是滚烫的黑色污水的露天下水道旁边,走入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敲了敲里面的一扇木门。门开了。里面是一座宽敞的院落,寂静得有些可怕。院里郁郁葱葱的,玫瑰花从还开着花。
赛勒斯的两位表姐都 70 多岁了,驮着背,像鸟一样缩着身体。
瓦西达当了很多年老师,她很少说话。她似乎只能通过狠狠地扇别人耳光来与人沟通。她走过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寻找可以扇的人。有一次,她扇了我。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扇我的翻译,以至于翻译的脸最后定格成一种抽搐般的表情。哈立达负责接受访问。
在 Mahal 的维拉亚特。
她记忆中的维拉亚特是一个暴躁的年轻女人,但自从维拉亚特在 1960 年代末期突然离开巴基斯坦并回到印度以后,她们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们似乎不愿再说起别的事。听她们聊了一个小时别的话题之后,我意识到时间过去不少了,就追问出了我的问题。
「问问她,是否听说过她的家族跟奥德皇室有血缘关系?」我告诉翻译。
「我不知道。」哈立达回答。
「维拉亚特说她是奥德的女王,」我告诉她们,「很多年来,她一直跟印度政府这样说。」
「她在说谎。」哈利达说。
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催促她们说出真相,直到我感到心力交瘁。
「维拉亚特死了,」我说,「她的孩子们也死了。再也没有秘密了。」
「这一切都是谎言。」哈利达说,「他们都死了,就别再打扰他们了。真主会宽恕他们的,所以我们也应该宽恕他们。」
一个被毁的家庭
试着让沙希德开口谈论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也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
他的讲述总是会停滞在故事的一个特定的部分——他的母亲让他出去买香蕉,而他却选择直接离家出走。卡米莉亚说,直到今天,他都不肯吃香蕉。她觉得这是出于内疚。
而且他病得越来越重。他的病不是胸部感染,而是肺癌,并且已经转移到淋巴结。卡米莉亚不想让他住进医院,所以选择在前厅照料他,一直到病情无法控制,只能靠给他吃止疼药维持。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第四次到访布拉德福德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但他告诉我的故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按照他的说法,这个故事开始于印巴分治时期。
1947 年 6 月 3 日,英国总督蒙巴顿勋爵宣布大英帝国将撤军,并将英属印度分为两个独立的国家,而巴基斯坦成为了穆斯林人口的领地。一夜之间,勒克瑙那些受过教育的穆斯林纷纷开始撤离,前往巴基斯坦的新首都。在那里,他们将有机会成为新精英集团的一分子。他们也收到了信件,承诺会给他们大幅晋升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有谣言说如果他们选择留在印度,就可能会遭遇暴力事件。
沙希德的父母不得不立即作出决定,是留在印度,还是搬去巴基斯坦。对于他的母亲维拉亚特·布特来说,勒克瑙的生活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个性很强,如烈火一般。沙希德有一张维拉亚特的照片——在他们位于勒克瑙的家中,她穿着马裤和马靴大步走向阳台,用马鞭拍着自己的大腿。她拒绝离开勒克瑙。
但是随后到来的一天下午,这座纳瓦布城市的优雅却消失殆尽——沙希德的父亲是一个带着金属框眼镜的中年男性,他正骑着自行车回家,却被一伙印度教青年包围。他们开始用曲棍球棒殴打他。
他很快就决定带全家人搬去巴基斯坦。通过巴基斯坦的大变革,他获得了一份负责监管新成立的国家民航局的工作。
他的担忧是对的;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他年轻时曾居住过的拉合尔将沐浴在鲜血之中。
「那时候我们还是小孩子。」维拉亚特的儿媳萨勒玛回忆道,「暴乱不断,我们根本没法出门。连着很多周,尸体到处都是,我们去集市买食物的时候发生了很多骚乱和抢劫,人们都在抢劫。到了晚上会非常可怕,你可以听到人们在哭泣,听见枪声或者持刀伤人的声音。我们就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生的事。」
维拉亚特和萨金娜前往勒克瑙要求继承奥德王室的遗产。
沙希德告诉我,维拉亚特跟着丈夫一起搬走了,但她从未真正接受丈夫要离开印度的决定。她对自己所放弃的一切有着很深的执念。怨恨开始在她的脑海中生根发芽,她的行为变得反复无常。然后,她的丈夫突然间去世了。唯一能劝服她的人不在了,她因自己的财产被没收而愤怒不已,沙希德说,她曾在公开场合搭讪巴基斯坦的总理,然后扇了他一耳光。
这件事改变了维拉亚特的处境。她不再是一个很有门路的寡妇,而是变成了一个被边缘化的可怜人。
在那之后,她被关进了拉合尔的一家精神病院,在那里待了六个月的时间——这是唯一能帮她免除长期监禁的办法,沙希德说。沙希德记得去医院探望她时的情景,医院里充斥着病人的哀号和咒骂声。「太可怕了,」他说,「医院里的女人都被锁链绑着。一个可怜的女孩被绑在墙上,用四条锁链,她的身体摇摆着,还向每一个经过的人吐口水。」
萨勒玛说,维拉亚特接受了电击治疗。「他们说她疯了,」萨勒玛说,「还给她打了各种针。」
重获自由以后,维拉亚特突然把最小的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把地毯和珠宝都打包进行李箱,然后带着这些东西偷偷回到印度,目的是要夺回她的财产。沙希德也和他们一起出发了,但他最终决定离家出走。他无法用语言解释自己决定离开的原因。他的故事就在这里结束。
本月初,沙希德握着卡米莉亚的手,在自家房子的前厅里去世了。
沙希德告诉过我,印巴分治毁掉了他母亲的人生,将她推上了走入那座废弃宫殿的道路。「我们不得不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他说。
1970 年代早期,身无分文、行为越来越古怪的维拉亚特向全世界宣布,她是奥德的女王,要求获得一个早已覆灭的王国巨额的财产。
一个普通的冤屈没有得到妥善解决,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法尔哈德变成了萨金娜公主,有时则是亚历山德里娜公主;米基成了阿里·拉扎王子,后来自称赛勒斯王子。他们不再提起生活在巴基斯坦的亲人,还有拉合尔那座等着他们回去住的宽敞房子。也许他们早就忘记了那座房子。他们似乎完全摆脱了过去,不知从何而来。
接下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他们是那么地令人信服,而且一直坚持着自己的说法,以至于 40 年来,人们始终对他们深信不疑。
死亡之城
所以事实是:我夺走了他们的秘密。赛勒斯应该会很生气。他拒绝回答任何关于他的过去的问题;这也是我们之间友谊的核心主题之一。
我试着想象他经历这一切时的感受。他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被人用曲棍球棒殴打。他的母亲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那里的女性病人被人用铁链绑在墙上。他的哥哥离家出走,抛弃了他。米基·布特,那个他试图抛在身后的名字。
这句话十分难以启齿。我正在揭秘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故事。现在他和他的妹妹都去世了,我们永远无法得知,他们是否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谎言。
但无论如何,这篇文章都会彻底击垮他的内心。
可是,如果你不希望秘密被发现,又为什么要让一个记者进入你的生活呢?这就好像要求狗不要叫一样,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我必须承认,当人们自以为可以骗过记者时,我都会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赛勒斯王子,原名米基·布特,他与众多前往德里家中拜访他的记者和外交官交上了朋友。
即便在今天,在旧德里维拉烈焰是谁,还是有很多三轮车司机会跟人们讲生活在丛林中的王子的故事。而在我的故事随时间消逝以后,他们还是会接着讲述这家人的故事。
我在上一次去德里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去了赛勒斯的墓地。我想在那里安放一块石头,在上面写上「奥德皇室的赛勒斯王子」。
但他是作为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被埋葬的,编号为「DD33B」。无人认领的尸体墓穴上只有小碎石作为标记,而一个个数不尽的小坟堆延伸向四面八方,看不到尽头。在墓地徘徊了几个小时以后,我坐了下来,汗流浃背,痛苦不堪。
「他迷失在一座死亡之城中。」我在笔记本上写道。
我的同事苏哈西尼正跟工作人员絮叨个不停,催促他再次翻阅登记本。这时,我发现一个男人正在炉边取暖,聚精会神地聆听着。
之后,他站起身来,相当正式地介绍了自己。他叫穆罕默德·阿斯拉姆·乔杜里,是一位来自旧德里的电线销售商。
他穿着一件宽大、廉价的花呢夹克,留着飞机头,头发染成了黑色。他拿出一个塑料文件夹,给我看了里面的文件。全都是赛勒斯去世的新闻剪报。
他说,他带着这些文件是为了提醒自己,尘世间的光辉荣耀转瞬即逝。
「在旧德里,这是人们讨论的唯一一个话题,」他说,「人们说,这样的一个大国王,就这么去世了,就好像没人认识他一样。如此显赫的皇室后裔,怎么会这样迷失在湮灭的黑暗之中呢?」
谈到赛勒斯的死时,乔杜里感到很难过。
「我真的很伤心,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真主创造的世界上。」他喊道。办公室里其他的工作人员纷纷转过来看着他。「命运啊,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带着怀疑的态度瞥了翻译一眼:他是认真的吗?但乔杜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奥德皇室的故事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灵。我意识到,他会在接下来的很多年中一直讲述这个故事。
「如果像他这样的人都已被人们遗忘,默默无闻地死去,」他疑惑道,「那么普通人的死亡又算什么呢?」
被召集到 Mahal 的官员无法找到相关亲属来确认赛勒斯王子的身份,他被当做无人认领的尸体埋葬,坟墓上只有粉红色的石头碎片。摄影:Bryan ,版权来自《纽约时报》。
原文标题:The of Delhi
请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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