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妖
文/柏颜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2010.10B)
{一}
忘川的分支,落英缤纷,一地残红。
浓溢的汤香从远处的桥上的传来,暖暖地熏得人醉如深梦空花,晚霞迷离,天色将暗未暗之间,我又记起了你的脸。
风一样的眉,水一样的眼,你双眸含笑,柔声地在我耳边道,不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许你富贵玉食,华衣美裳,不离不弃。
诺言,仿佛还在昨日。
如今,却只徒增怅惘。
不过少棠,你一定明白的,我爱过恨过怒过也怨过,但最终我原宥了你,也原宥了我自己。因为当初的我们谁也没用料想到,那是怎样一个荒芜的未来。
{二}
只是这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少棠?
你知我虽出身简陋,甚至被婶婶赶出家门,一连三天粒米未曾沾牙,却也不愿向人哭诉悲惨,委屈自己做那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要知道,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剩下的只有尊严。
也许,还有美貌吧。
表舅舅曾说过,我长得极像娘亲。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好像在描述一件稀世珍宝,两眼齐刷刷地发出闪耀的光芒。而说起我爹时,则像是明明已经到煮熟的天鹅凭空又飞走落入别人的手中一样愤愤不平和咬牙切齿。
遇见你是在扬州最冷的冬天,我天未亮就起床,双手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面前是堆积如半人高的杯碗盘碟,洗到一半的时候,婶婶的面店开张,唤我烧一壶开水。当我颤颤巍巍地拎着水壶听从吩咐给客人上茶时,一向都爱捉弄我的表姐故意伸出一只脚来将我绊倒,眼看着滚烫的茶水就要倾斜尽数泼洒在我身上,却是那么巧被你救下。
后来你说,这便是天数注定你我相遇。
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你呢,当时匆匆一瞥,我看见的不是你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而是腰间那枚翠玉,通透无暇,实乃上上之品。
不得不承认,我动了贼心,可是你身边围满了下人,我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许是受了风寒,那天夜里我在床上浑身滚烫地打着哆嗦,老旧的床榻弄出吱呀的响声。表舅舅闻声拿药来看我,刚扶住我单薄的身子要喂我喝姜汤时,婶婶就举着扫帚满眼猩红地冲进来,嘴里骂着好你个小贱人,竟敢勾引自己的表舅舅。被吵醒的表姐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跟婶婶一起扑打上来,我躲闪不及,撞到门柱上,顿时血流如注。
婶婶大概也吓呆了,我狠狠地推开了妄想拦住我的表舅舅,夺门而逃。
长夜寂寥,晚风凄冷。
他们一定料得我无路可去,可是我早就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当时宫中甄选秀女,以我的容貌姿色岂有不入选的道理,果然主选的徐公公一眼便看中了我,他命人带我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行头便像是换了一个人,我看见徐公公眼中的赞赏和惊喜,便天真地以为往后的路会比寻常女子走得顺畅一些。
可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我愚蠢的天真。
{三}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是国色天香的瑾妃,可偏偏这时盈妃怀上了龙种。
然而,皇后的宝座却只有一个。
很小的时候,我就爱听人说书,特别是后宫之争,是不见硝烟的战场,血雨腥风,变化无常。进宫的第一天,徐公公就告诫我,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那些不该做不该说的,切不可染指。
我被分配到御花园潜心侍弄花草,日子倒也轻闲。只是,我看着池中粉白黛绿的倒影,忽觉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好像已经在前世。宫中所有的女子无不梦想着有一天飞上枝头,锦衣美食,荣宠一生。我为何又要免俗?
因此我开始有了谋划,也有了心机,比如每每皇上来御花园赏花,甚至是路过,我都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许风情来,比如在鬓间插一朵琼花,谎称或是原本素色的宫裙上染了花迹,便平白比别人多了一缕胭脂色。徐公公大概是看出些许端倪,但他眼中喜忧参半,说我非池中之物。
捡到你玉佩的那一天,说实话我并不打算还你,因为我身无细软,正需要钱财来铺路。但我没想到你会寻过来,还是一样的眉眼,只是穿了太医袍,无端多了些温文儒雅的气质。可是你看见我,你不问我玉佩,反而双眸含笑地问我的名字。
青宁。
我记得你轻声重复了一遍,便又笑了,然后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时盈妃的贴身丫鬟流光刚好经过,见我与你聊天,便一个栗暴敲过来,死丫头,难怪前几天刚送到盈妃房里的紫竹不消几天就枯死了,定是你没用心侍弄,若是惹得盈妃不高兴,动了胎气,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赔的!
也许是我目光太凛冽,她被我瞪得恼羞成怒劈头盖脸地一个巴掌甩过来,疼痛便像火一样烧红我半边脸。
最后她扔下一句尽早送一盆香气淡雅的花卉去锦绣宫,便耀武扬威地走了。不过才两三步,只见你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支小小的弹弓,瞄准前面的那颗树,忽地松手,就听见流光“呀”地一声,连忙去摸头,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被她用手轻轻一捻,就传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竟是鸟屎,她抬头咒骂几句,便狼狈地在众人的窃笑声中灰溜溜地跑了。
我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你何时走到我的身前,掏出一方沁着薄荷香的帕子,轻柔地捂上我的脸上。彼时夕阳的余晖在你身上镀上一层又一层的光晕,你的目光澄澈明亮,问我,疼吗?
奇怪,好像那种火辣片刻散去,我看了你的脸很久很久。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觉你的目光好像比我方才的脸还要热,还要烫,好像有团火焰被“哧”地点燃了。
{四}
后来你常常来看我,谁会想到堂堂的太医院院使会陪我一个小小的宫女种花。
暮色浓厚的黄昏,你刚替盈妃娘娘把了脉出来,我正在准备一盆深红色的杜鹃,连沾了满脸的泥都不知道,你却笑得很开心,露出洁白的牙齿。
少棠,你相信吗?尽管自从跟流光结下不大不小的梁子之后,我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那种淡淡的喜悦和莫名的期待,就像昙花的香气一样隐逸着溢出来,密不可宣。
很久之后,我都在想,假如不是我的贪恋作祟,又或是,你没有遇见那个寄人篱下任人打骂而让你生出怜悯之心的我,也许后面的故事,就不会是那样的了。
嗬,我当然不是迟钝的女子,只是少棠,我没想到你看似温吞儒雅,内心却有大火燎原般浓烈的深情。
盈妃的滑胎,你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个迷局。可是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玉佩会掉在盈妃的宫殿里。
不过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因为当你师傅,也就是太医院院士在那盆我送去的深红色杜鹃花枝上发现孔雀的胆汁时,我就知道我已经深陷囹圄,百口莫辩了。
孔雀的胆汁本来就是致命的毒药,可是却不是引起盈妃滑胎的元凶。这真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有人将孔雀胆汁浇灌在黄色的杜鹃花上,使其花瓣染成深红色,如此掩人耳目。
因为但凡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黄色的杜鹃花香有剧毒,日积月累地吸食便会使人致命。
当盈妃当场叫嚣着要将我处死的时候,我只觉眼前一黑,血脉凝滞,呼吸艰涩,想喊冤,都不知如何开口。
所有平日里与我尚算要好的姐妹,甚至当初引我入宫的徐公公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的时候,你突然站出来挡在我身前,只说了一句,是我做的,那遗落的玉佩,就是证据!
一时间,风雨聚变,满座皆惊,而你只低低在我耳边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除了惊讶,那一刻我心中还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疑惑,还有感动。
那之后,我问过你的,可有半分后悔?
你在一片绚丽至极的花海里摇摇头,朝我笑。所谓爱,就是那个样子吧,千山暮雪,不离不弃,你始终牵着我,予我承诺,赠我温暖。
事实上是我见盈妃身子越来越重,每日缠绵于床榻,便想,那满盒的头钗美饰就算少一两件,她也不会发现吧。
是的,便是我一时生起的贪念,才有了你这一场无妄之灾。否则,盈妃只是想借我的手,不惜以腹中胎儿为代价扳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瑾妃,我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瑾妃百口莫辩,就算没有证据,也会失信于圣上。
只是,也连累你也成为这场争权逐利的牺牲品。
{五}
宫中的传言有许多,可终于已经与我们无关。因为大概没人料到被盈妃秘密处死的我们还能够活下来。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你在扬州置下的华丽庭院里,镶牡丹溜金边的轻纱帷幔中,你喂我喝香甜的红豆粥,细心地擦去我嘴角的汤汁,你说青宁,从今天起,我要你做我的妻。
我微微颔首,眼泪便自眼眶中颗颗跌落。
你为我揽下滔天罪责时的坦然,你替我拭泪的温柔,太多太多数不清的细节里,我仿佛看见另一个崭新的天地,是你给我的今生。
那以后许久,我都沉浸在如重生般巨大的喜悦与莫名的不安之中。只有当你握着我的手,才能感觉到安详与妥帖。
你祖上身份极为显赫,自小父母双亡的你却有好大一笔遗产。
成亲的那一晚,你说,要弥补我曾失去的一切。我依偎你在怀中,红绫帐子上的月牙钩被风轻轻一撞,轻纱薄幕就荡开了去,帐子里情意绵绵,书上说活色生香,大概就是这种香吧,溢得整颗心都要鼓胀起来……
成亲之后,我们确实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白天你在书房画画,我在你窗前的葡萄藤下种花。夜里,我为你做可口的饭菜,你很早就从药铺回来,吃一口,赞一句。丫鬟们都说,我的脸比那桃花还要灼眼。
可是美人总会迟暮的,少棠,若有一日,我不再是你眼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女子,你还会这样爱我吗?
彼时我为你做汤圆,手上沾满了揉碎的桂花瓣,你只笑我傻,从身后温柔地环上我的腰,说我们会相守到老。
然而谁会想到,一生如此漫长,命运到底不肯给我们一个完美的结局,最终,我们会在这条路上走得荆棘丛生。
{六}
你终于还是变心了。
女子总是敏感的,当你推脱说药铺事忙不肯回来吃饭的时候,当你说手生笔疏,不肯再为我作画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从未有过的慌张。
何况,这几日,平日里最活泼的丫鬟小桃也在我面前少了言语,多了谨慎。
我问她,你觉得我是不是变丑了?
小桃立刻答,哪有,少夫人还是那么美,难道您忘了跟少爷成亲的那一天,十里长街,多少人踮着脚想一睹您的美貌,所有人都说,您跟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是吗?
小桃连连点头,可我却看出她眼中的闪烁。
因为,我确实变丑了,那种丑就像一天天干枯最后萎落的花瓣一样,先是暗淡了光华,而后起了黄斑,最后枯萎。
少棠,我以为曾经在宫中九死一生的我们,不会再在乎世俗的外表,是我错了。
凤仪阁。
扬州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听说那里面的女子长得说不上好坏,总之是妖娆。个个长袖善舞,艳若桃李,笑似胭脂,她们便是这样将你迷醉吗?
当然,我没有问你,只是一日又一日等着你,饭菜反反复复地热过,又冷。我的眼湿过,又干涸。
终于忍不住,唤了丫鬟去凤仪阁寻你。回来时,她却只颤巍巍地说了一个名字,苏吟月。
心,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少棠,这就是你说过的不离不弃吗?
{七}
很快,坊间就有传言,齐府少爷的新婚妻子本是天仙之貌,却不知染了何症,像是被毁容一般,越来越丑。而齐家少爷齐少棠则流连于烟花之地,夜夜笙歌。甚至,再没有踏入家门一步。
深夜,我蒙上轻逸的面纱穿梭在长街巷陌,租一条小船,绕到凤仪阁的北面,抬头就能看见扬州花魁苏吟月的小轩窗。
琴音从里面飘荡进我的耳朵里,清脆动人,心却偏偏像是被震得七零八落。
回到齐府,百般委屈,千般妒怨,一下子就发泄出来。我疯了一般摔烂你书房的花瓶古董瓷器,一扬手,扯下墙上的那副画像,不消一会,就撕了个粉碎。
小桃一边哭着跪下求我,一边喊着,少夫人,我……有个办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怒道,讲!
她颤颤地爬起身来,讲述一件我闻所未闻的传说。
夜妖,是传说中吸取了奈何桥上孟婆汤的灵气,生长而成的精灵。
她们的长相与常人无异,见不得阳光,只在夜里出没。且怀有可使心爱的男子回心转意的法术。
孟婆汤能使人忘记尘缘,投胎转世,而夜妖却是吸取了人最美好和最痛苦地记忆生长成,如此只需在用夜妖的血,喂那负心的男子喝下,便能勾起他美好的回忆,从而回心转意。
小桃说得绘声绘色,玄妙至极,我却半信半疑,世间当真有此灵物?
少夫人,看在你平日里对我们这些下人极好,我才斗胆把这事讲给您听,若您不信,那只小桃说了个笑话吧。
我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问她,可知那夜妖在哪?
{八}
扬州城郊竟真有一处促狭的小客栈。
小桃敲了敲门,就有个掌灯的婆婆阴森森地走出来。我用一百两白银换了她半盏血,婆婆痛地冷汗涔涔,却强忍着告诫我,切记要趁新鲜的时候喂给他喝。我点头,目送婆婆上了楼,又站了良久,小桃在一旁催促道,少夫人,还等什么,我们该去凤仪阁才是。嗯。我应了一声,心却无端下沉。
那一天,我大概是凤仪阁最大的笑话吧。
一个守不住自己丈夫的心的女人,竟然带着亲手熬制的血燕窝,闯进烟花之地,妄想用这种方法温热丈夫已经冷掉的心。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那个春光旖旎的房间里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多讽刺,原来花魁苏吟月,就是当年最爱欺负我的表姐,不过,此刻,她真的比我好看太多,花一样的容颜,碧波一般的眸子,正得意地望着我,好像等着即将开场的好戏。
我命小桃放下血燕窝,便将目光转到你的身上。
日日欢好,夜夜笙歌,少棠,你真是瘦了,憔悴了,也苍白了,就连的你目光也凉了。你看着我,半晌只冷冷地丢出一句,你来干什么?
我只好强忍着泪将血燕窝递到你手中,你看了一眼,便叹了一声,青宁,你我缘分已是尽了,再说了,你要的不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吗?我已经给了你,还嫌不够吗?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失态吧,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望着你,心里最后一点希望都化成了灰烬。
你曾给了我一个华美的梦境,如今却只剩满目的疮痍和悲凉。我不哭九舞妖 依依,因为再多的眼泪恐怕都无法掀起你心里的涟漪。
这是我亲手熬得血燕,你喝了我就走。
也许是我眼花吧,你接过青花瓷碗的瞬间,眼中好像有莫名的光跳动了一下。
可是,就在你快要将汤汁送到嘴边时,苏吟月一把抢了过去,她笑吟吟地问你,齐郎,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血燕,可否让妾身先尝尝?你微微颔首,她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目光看着我。
我甚至看见她的手轻轻地移在了小腹上,就像做好了中毒腹痛的准备一样。可是,她恐怕是要失望了。
因为那碗血燕里,我什么都没放,当然,也包括所谓的“夜妖的血”。
{九}
从凤仪阁回来的那天夜里,小桃就失踪了。或者应该说,是私逃了。
其实关于夜妖的传说漏洞百出,起初我也是半信半疑,直到看见表姐苏吟月,我就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局。无非是想利用我想要换回你的心的心理,编造这样一个玄妙的传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婆婆给我的一定不是单纯的人血,里面掺杂了某种致命的毒药。
所以,假如我放了血在燕窝里的话,事情的结果应该是这样,表姐只抿了一小口,然后腹痛不止,大夫一定验出她身中剧毒,如此,我便脱不了干系,除了齐家少夫人的地位不保之外,很可能还会赔上性命,如此,苏吟月就能名正言顺地代替我,而小桃也会因为助了新主子一臂之力而得到不少好处。
果真是一箭双雕。
不过,就算如今我看似赢了一局,却亦深感疲惫。少棠,你知道吗?从你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从你的第一句承诺,我就以为相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如今,我不想也不愿去争抢,去乞求你的爱。
情深缘浅,华梦一场。如今梦醒了,我选择离开。
{十}
昔我来兮,雨雪霏霏,今我往矣,杨柳依依。
我在很多个夜里流泪,抱着一张残破的纸片。
你一定没有想到吧?我唯一带走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金钗美饰,只是当初被我撕碎的你替我画的画像。
那时的我,有多美。你说见过的人都忘不掉。
而如今,我们之间历经生死的深情也不过就像我暗淡了的容颜,再回不到往日的光华。
太湖的对岸,是一座渔岛。
我常常独自架一叶扁舟,停靠太湖中央,远远地望着你与苏吟月共舞的那扇窗,但奇怪的是,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她为你弹琴,或者传来你的笔上独有的那种墨香。后来,我才知道凤仪阁的花魁姑娘嫁给了扬州知府做九房小妾,而扬州城里再也没了关于你的消息。
你死了。
听说你久病不起,缠绵床榻,最终气绝身亡。
距离我离开齐府已经三年,但在那一刻我的心骤然冷下去,分不清表情是哭是笑,总之两岸路边的船家都说有个女子,长得极像齐家的少夫人疯疯癫癫地跳了江,被救上来时已经断了气。
少棠,你可知当湖水从四面八方将我淹没的时候,我的心有一瞬间的快乐。
因为,我知道,我就要见到你了。
是的,我们都已经死过一次了。
盈妃秘密的处死任谁也逃不过,只是当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过忘川,踏上奈何桥的时候,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孟婆。
姑娘,你好美,比西施还要美三分。可惜啊,这么早就来了黄泉路。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主意,便问她,孟婆婆,世间魂魄千千万,却只有您一人驻守奈何桥,应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落网之鱼吧?
她的目光骤冷,犀利地瞪了我一眼,不过很快,恢复方才的慈祥,她说,姑娘,你不仅美丽,还很聪明。
她阴阴地笑了,我就知道我们有了转机。
条件是,我的容貌。
没有丝毫犹疑地,我点点头。
少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如此惨死,若不是爱上了我,你还有锦绣的前程。只要,能弥补你这一世,那么就算我失去曾经最珍贵的东西,也是值得。
当我们双双重回凡间时,孟婆讪笑着问我,想好了吗?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十一}
其实我懂的,浮华不过一世,转瞬成空。只是人间的烟火啊,那么美,就算你已不是我的沧海巫山,我仍愿做你最初的,云和水。
可是少棠,我真的从未想过,换来的却是一场空。
其实,夜妖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未亲身经历的人怎么会知道,即使在晚上,夜妖也根本不可能在阳间自由走动,因为它只是奈何桥边一朵美丽的花朵罢了。
所有曾与孟婆交换过条件的人,尽了阳寿,便会回到这里,化作一株植物,永世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
是的,我才是真正的夜妖。
少棠,你负了一场深情,我却不忍你孤身一人。但这一次孟婆的笑更加狰狞,你真以为当年仅凭你一人的美貌就能救得两人的重生吗?
什么意思?
我如遭雷击地瘫软下去,死命地她扯住的裙摆,她不耐烦地甩开我,将她手边的生死簿给我看。
眼泪刷刷地落下来,我甚至来不及呼吸,眼前绚丽的花海好像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大雾。少棠,原来你与我一样聪明,洞察天机。你亦是为了我,将一向健朗的身子骨交换给了孟婆。
作为医者,你很清楚自己最珍贵的是什么。
你便是这样瞒着我,独自支撑着残败的身体,忍受着辗转反侧的咳嗽与煎熬,却只告诉我九舞妖 依依,那只是寻常的风寒。
原来往日种种,疏离,背叛,冷漠与残忍,都是你做给我看的戏,都是你为了让我不那么难过的方式。
可是少棠,我却还没有亲口说一声,我爱你。
也没有亲口许诺,白云苍狗,千山暮雪,我们要在一起。
{十二}
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你。
奈何桥上的人那么多,我仔细打量着他们,却没有一个是你。
直到今日,我听见孟婆叫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苏吟月。
她的头发都白了,声音也哑了,但她还是在花丛中认出了我。她握着我的手,目光浑浊不堪,她说你死前怀里抱着一件东西,嘱咐你,一定找到我,亲手交给我。
可惜她没找到我,只好将那件东西陪葬,没想到,却是在这时与我相遇。
那是将我们的命运紧紧牵连的玉佩,是我害的你身败名裂九死一生的证据。可你却在上面刻着,千山暮雪与君知,天涯沧海共此时。
植物最怕火,因此那奈何桥下面的地狱之火,便是为了惩罚像我一样自以为是,玩弄天机的人。每一次,我都忍受着大火炙烤的疼痛。
但最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扯断根系,一阵风过,我的身体就宛如蒲公英般飞向奈何桥的底端。
火舌,在指尖跳跃,我曾经的美貌也终于要跟苍老的容颜一起化为灰烬,可是少棠,我真的不会再感觉疼痛了,因为你的爱已不在尘世,而在我的心里。
请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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