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湖传闻,整个长安城最美的女子都在玲珑教坊,当然也不是说别处的女子不美,只是光这玲珑教坊里面,随便拎一个出来,那都是顶顶的美人。
去过的人才知道,这并不是传闻,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江公子是玲珑的常客,生的眉清目秀,一副不染烟尘样子,却偏偏经常出入于纸醉金迷的玲珑教坊。
教坊的头牌叫清漪,是一名舞女,进进出出都是一袭白裙,举止温柔,长的也温柔,倒是和名字十分相称。
也正是因为清漪和玲珑教坊格格不入的气质,才吸引了一大批痴男甚至痴女。
江公子似乎是为了清漪来的,但是每次却又挑选离清漪最远,最偏僻的地方。
教坊的主人是陈妈妈,四十出头,已经接管教坊20多年了,她见江公子的着装不像穷人,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坐的离清漪近一点,好看个清楚。
江公子只摆摆手,不说什么,仍旧远观。
“嗐,都是年轻人,我懂,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我看那个江公子仪表堂堂,还中意你,等哪天我就引他来见你。”陈妈妈私下里和清漪说。
清漪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什么江公子?”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陈妈妈笑的跟花儿一样,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
第二日,陈妈妈果真带了一个男子过来,模样也确实像陈妈妈口中形容的那般好看。
“陈妈妈说,你要见我?”江公子问。
清漪一慌,碰倒了茶杯,茶水洒了满桌。她手忙脚乱的扶正杯子,心里又恼又惊,陈妈妈怎么说了这么个借口?
“是。”清漪只能应答,她总不能不给陈妈妈面子吧。
“姑娘有何事?”
“我……我见公子仪表堂堂,想着什么时候能亲自为公子弹一曲。”清漪说着,目光在地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找地缝。
江公子折扇一开,挡住了眉眼以下的脸,干咳了好几声,“原来你还会弹曲啊。”
“是,只是没有其他姐妹艺精罢了。”清漪说着,到角落里搬出一把琴。
江公子依旧用折扇挡着脸,清漪见他这副模样,失声笑了出来,“陈妈妈虽和我一样,是风尘女子,但热心肠,教坊里有了该出嫁的姑娘,她就到处撮合。”
清漪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但是我们都知道,依我们的出身无法找到一个真心喜欢我们的人,那些达官贵人大多都抱着戏弄的心态来教坊,即使有一天我们真的嫁出去了,也不一定受什么好脸色。”
“但是,我觉得江公子和他们不一样。”清漪补充道。
说完,清漪抬头看面前的人,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江公子别过头,手中的折扇勉勉强强落下来,半晌只说了一句:
“世道如此。”
(二)
“怎么样啊,江公子怎么样?”陈妈妈见江公子从清漪房里出来,就风风火火凑上去问。
“哎呀,妈妈,你就别撮合我们了,江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看的上我?”
“你是不知道,江公子每天在角落里听曲儿的时候,那眼睛都快挂你身上了,估计魂儿也挂你身上喽。”
“我自认为确实有一副好皮囊,但皮囊终究是皮囊,供人看看罢了,公子得配知书达礼的小姐。”
“这你就不懂了,”陈妈妈伸手点了点清漪的额头,“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子无才?他们又要女子知书达礼,又要女子无才,嘴尽长他们脸上了。”
陈妈妈被逗笑了,作势要打清漪,“死丫头,就你嘴皮子灵!”
“当真不喜欢?”
“……不喜欢。”
陈妈妈一阵惋惜,多好的两个人,郎才女貌的。她何尝不明白清漪所说句句属实,可是她偏要打破这规矩,她们玲珑教坊的人,怎么就不能嫁一个好人家?
陈妈妈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黄了,谁知道第二天江公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私下里约出陈妈妈说要见清漪,还说有礼物要送给她,陈妈妈听完都乐得合不拢嘴了,辗辗转转寻摸了好几处,才找到一个风景宜人的凉亭给两人见面用。
清漪嘴上说着不见不见,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去赴了约。
江公子看见来人,折扇一收,将身侧的包裹递出去。
“清漪姑娘,这是我前一段日子寻的上好布料给你做的舞裙,全长安城的集市都买不到呢!”
江公子得意得说着,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这么贵重?那我可不能收。”清漪一听这布料这么昂贵,刚接到手的包裹又赶紧往回推。
“那我不是白忙活了?而且这衣裳都做好了,总不能把它再变回布料吧,我又没有别人送……”江公子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我只想送给你。”
“你说什么?”清漪没太听清,便追问道。
“没什么。”
清漪轻轻抚了一下包裹,“那我多谢江公子的好意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帮江公子的。”
“需要?我现在就有一个。”
“什么?”
“我想每天都来听你弹琴。”
清漪抬眼,眸中澄澈干净。
她莞尔一笑,“好啊。”
(三)
“你们知不知道,江公子送了清漪一条舞裙,然后清漪就答应每天都为江公子弹琴,真的是……先前怎么不答应,送了条裙子就答应了!”
“快别说了,她过来了。”
清漪略微有些皱眉,“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女孩低着头,不敢回答。
虽然她们年纪相仿,但清漪是玲珑教坊的头牌,坐的位子比她们高,背地里说坏话被正主听见了,自然要害怕。怕的是,清漪到陈妈妈那里去哭闹,怪罪下来也只有她们挨骂。
清漪见状叹了一口气,“江公子送我裙子不假,但是弹琴之事是江公子提的,我收了礼,自然不好拒绝,而且送裙子之前江公子也并未谈及弹琴之事。我说的可明白?”
几个女孩点点头,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互相扯扯袖子,都匆匆跑了。
跑下楼时,正巧撞上一个浅紫色衣裳姑娘,那个姑娘抬头往楼上瞅了一眼,看见了愁眉苦脸的清漪,便加快脚步小跑上了二楼。
“愁什么呢?这个时辰,江公子该在落花亭等你了吧。”
清漪闻声寻人,看清是紫玉,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点,“今日不想去。”
“你不想去?我可听说今日有大雨,你不去,恐怕江公子会在雨里等你,虽然亭子遮雨,但是天冷啊,江公子估计会染风寒的吧。”
紫玉一脸狡黠的笑,然后目送着清漪下楼去赴约。
“姑奶奶手劲儿还挺大,我要不骗着她去,估计这栏杆就要被她扣出一个洞了。”紫玉摩挲着二楼栏杆上一条短短的指甲痕,笑了一阵儿,然后推门进了房间。
……
江公子早早就来了落花亭,等了一刻多钟,就看见远远走来,一个白色衣裳的小身影。
“清漪姑娘没带琴?”江公子问。
清漪走到半路就知道紫玉诓了自己,今天日头晒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雨从哪里来。
但是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担心江公子才来的?
“我毕竟是舞女,这几日却总在弹琴,所以寻思着何时为江公子跳舞,我看就今日吧。”清漪煞有其事地说。
江公子没有多想,满口答应下来,“好。”
清漪不愧是玲珑教坊的头牌,舞姿一绝,称得上万种风情却又不像寻常舞女一般妖媚。
自己到底是何时起注意到这个女子的呢?
江公子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一阵失神。
或许是刚来玲珑教坊的第一天就注意到她了。那天,她转身的时候似乎看见了角落里的他,然后她笑了。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
(四)
“近距离看清漪姑娘,比远远看着都要好看。”
“哪有这么夸张。”
“不过清漪姑娘,我最近好像听说因为我送你舞裙的事儿,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清漪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只这几日的事儿就被他知道了,“姐妹间的玩笑话而已。”
“有损名声的话怎么能是玩笑话?”
清漪一阵沉默。
“只能当玩笑话,我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卖艺女子,在旁人眼中不就是见钱眼开的人?她们说就说,本来不存在的事儿,她们说说还能成真?”
“虽然如此……”
“好了江公子,还是聊些别的吧。我与江公子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道江公子叫什么?”
江公子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愣神,“我?我啊,我叫江 ……宁。”
“江宁?”
“对!江宁。”江公子笑笑,岔开话题一样又问道:“清漪姑娘姓清吗?”
“不是,我姓阮,阮清漪。”
“清漪姑娘,”江宁摩挲着手中的折扇,一只手扯住一边将折扇徐徐展开,“你说你身份卑微,但是身份高贵就真的好吗?”
“何出此言?”
“你看皇上,高贵吧?但他不仅要为自己担心,还要为全长安城千千万万的子民担心,朝中大臣也并不是都忠心不二,他也要随时提防着某个蓄谋己久的人是不是会在哪里下毒,然后借机扶持自己辅佐的皇子上位。”
江宁说着,翻动折扇,扇子正反两面都是空白,“所以说位子坐的高也不一定快乐,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清漪姑娘要相信你是最好的。”
“江公子……”清漪鼻子有些发酸,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
江宁话锋一转,“清漪姑娘你会写字吗?”
“只认几个字。”
“不如你帮我在扇面上题几个字吧。”
“这不好,你的扇子……”
“不是什么金贵扇子,跟清漪姑娘的字相比,它简直分文不值。”
清漪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那你随我回教坊吧,那里有笔墨。”
江宁点点头,嬉皮笑脸地跟在清漪身后回了教坊。
教坊里不知出了什么热闹,熙熙攘攘围了好多人,甚至都挤到门外了。
江宁伸手替清漪拨开人群,护送她进了教坊,只见台下围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为首是一个样貌还算不错的公子哥,正骂骂嚷嚷的说着什么。
清漪心头一紧,走进几步,然后顺着人群的缝隙往里瞧了一眼,紫玉狼狈地被人围着,陈妈妈护在她身前。
(五)
“都闪开!”清漪突然吼了一声,连江宁都被吓了一跳。
成堆的人群松动了一下,清漪趁着空档挤进去,和陈妈妈挡在紫玉身前。
“你们干什么?一群男人来找女人麻烦?”
“怎么能叫找麻烦,我看中她是她的福分,不然你以为像你们这种人,还有谁要?”
“用谁要也轮不到你。那你这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找到媳妇儿了吗?”
陈妈妈拦住清漪,“请这位公子不要误会,玲珑教坊只是供人听曲看舞的地儿,我们的姑娘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那个痞里痞气的公子哥也不管陈妈妈说的什么,一脚踹翻身旁的桌子壮气势,“好姑娘?嘁,好话谁不会说,谁知道你们背地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没长眼吗?”清漪气的脸都红了,眼里氤氤氲氲蒙上了一层水雾,“要找乐子去青楼,没看见牌匾上挂了教坊两个字!”
“牌匾?什么牌匾?老子现在就给你砸——”
寒光一闪,男人话说到一半儿就哽在那里,瞪大了眼睛。
“让你的人退出去,离玲珑教坊远点。”江宁手中多了一把尖刀,刀刃顶在男人的喉间。
没想到这个男人看起来阔绰,实际上欺软怕硬,江宁一亮刀,整个人就怂的腿打颤了。
“好说……好说……退退退!少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于是江宁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挪出了玲珑教坊,临走还不忘朝围观的人喊一嗓子,“都赶紧散了,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清漪盯着江宁离去的方向,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赶紧帮陈妈妈扶起紫玉,把她送回了房间。等她去找江宁的时候,正好碰见江宁活蹦乱跳的回来。
除了身上脏点,毛都没少一根。
“你,他,你……”
“小爷我武功高强,他们就是长的壮,打起架来笨手笨脚的,”江宁说着,还作势撩了一下头发,“走清漪姑娘,我的扇子还没题字呢。”
清漪从呆愣中回过神,连忙答应,“哦好。”
江宁随着清漪回到玲珑教坊,看着清漪在柜子里翻出笔墨砚,江宁在一边磨墨,清漪提起笔盯着扇面发呆。
“江公子想写什么?太难的字我可不会写。”清漪笑着打趣道。
“就……‘我心悦你’,这四个字。”
清漪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将扇面铺平,“我,心,悦……悦怎么写?”
“我教你写。”江宁伸出手,扣在清漪握笔的手上,一笔一划勾出“悦”字。
两个人距离很近,江宁的呼吸打在清漪脸上,十分柔和。
清漪感觉她整个人都要冒烟了,江宁松开手时,她好久才从眩晕中脱离。
“你会写你的名字吗?”
“不会。”
“那我……”江宁突然想到什么,“啊,罢了,不太好。”
“没事!我想知道怎么写,江公子你教我吧。”清漪慌慌张张找出纸,递给江宁。
江宁本来没有什么,但是一见清漪想让他教,脸也滚烫起来。
“以后我来教清漪姑娘写字,等你会写字了,我们就可以写信,这样见不到清漪姑娘的时候,我也可以知道清漪姑娘过的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因为清漪姑娘很好。”
“……”
江宁说完这句话,清漪就安静了下来,他见清漪许久没有声响,刚要侧头看,就见纸张上多出几圈水痕。
他停住手,听见了清漪微弱的哽咽声。
“我会陪着清漪姑娘,你不用再怕那些人了。”
清漪用力的点头。
(六)
“清漪,你知道吗,之前欺负我的那几个恶霸,昨天被赶出长安城了。”紫玉一脸郑重的说。
“因为什么啊?就因为来玲珑教坊闹?”
“不知道啊,我看见衙门的人推着他们,还说什么惹谁不好偏惹‘他’!”紫玉特意加重了那个“他”字。
清漪捕捉到紫玉话里的重点,“你是说江公子?”
紫玉耸耸肩。
清漪拄着下巴,又突然回想起江宁和她说的“高贵的人”,便一拍桌,“他不会是皇上吧!”
紫玉差点没被清漪呛过去,“你家皇上三天两头的出入教坊?而且皇宫里乐人多的是,皇上哪里稀罕咱们这种民间的小教坊。更何况,我听说当今——”紫玉压低了几个分贝,“当今皇上是个老头子,你看江公子像老头子?”
“不像。”
“但是我看他也不像一般人,连衙门的人都要听他差遣,你说他能简单吗?”
清漪没有赞同,但是也没有质疑,不过她现在对江宁的身份是越来越好奇了。
自从上次清漪给江宁的扇子题字后不久,江宁失踪了一段时间,不来教坊,也不去落花亭,就好像长安城没有他这个人一样,江宁杳无音讯。
清漪每天都要去落花亭溜几圈,比打更的都殷勤,但就是见不到江宁的影子。
大概半个多月,江宁回来了。
清漪赶到落花亭时,江宁趴在石桌上睡得正沉。她轻轻拍了一下江宁的肩膀,“江宁,别在这里睡,这里凉。”
江宁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四下看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落花亭。
“你那半个月干嘛去了?回来就困成这样。”清漪说。
江宁笑了一下,“家里有些事儿,我出了趟远门,路上客栈睡不惯。”
“那你还不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无妨,无妨,我已经足足半月没有见到你了。”
“江宁,”清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开口,“你是不是很厉害啊。”
毕竟迟早都要问的吧,江宁的身份和心意自己迟早都要问明白,否则如此情景,对谁而言都是一种耽误。
江宁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是啊我很厉害,我武功厉害,我父亲也厉害,连衙门的人都要听他的。”
“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江宁摸了摸鼻子,“我是谁马上就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再过一段日子,我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什么意思?”
“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会回来娶你。”
清漪的脸霎那间红了,结结巴巴的问:“那你还要走啊。”
“相信我,我一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七)
江宁和清漪定下半年之约后,便再次杳无音讯,整个人像蒸发了一样,见不到和他相关的任何事物,只能在陈妈妈和紫玉“江公子好久没来了”的念叨中,周围的人才猛地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不包括清漪,她可是每天都在长相思盼长相守的。
“你说江公子不会跑路了吧?惹完情债,出去躲清闲了。”
“不能吧,江公子也不像那样人啊。”
“你忘了欺负紫玉的那个了?就是之前江公子赶走的那个公子哥,道貌岸然,长的倒是好模样,结果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真是浪费那张脸了。”
清漪每天都在听着这般那般的闲言碎语,不过自从她决定进入玲珑教坊,就已经做好了被人说三道四的准备。
如今一晃就是一年,江宁没回来,倒是玲珑教坊突然热闹了。
皇帝下圣旨,听闻民间有一舞女唤清漪,舞姿十分优美,特召她进宫,在宴会之时献上一舞。
一夜之间,清漪要进宫跳舞的事儿就传开了,甚至越传越离谱,说她被皇帝看中了,借口跳舞去宫里当妃子。
后来清漪确实去了,但是没有当妃子,只待了三天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紫玉像个小麻雀一样,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问,“宫里什么样?见到那些妃子了吗?公主阿哥什么的,都长的好看吗?”
清漪因为宫里的压力在出宫时突然消失,此时显得有些疲惫,她回想了一下,“因为是宴会,见的人比较全,那里的嫔妃也不是全都美的惊世骇俗,也有相貌平平的,公主皇子也一样。”
清漪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我记得皇上有说什么,‘珺儿不愿来便不来’,也不知他口中的珺儿是谁。”
……
清漪从宫里回来,那些说她进宫做妃子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此事也渐渐平息。
结果没安静几天,一群人又吵吵闹闹的找上了门。
那日清漪休息,正在房里打盹,就见紫玉马不停蹄地直冲进清漪的房间,“清漪!快,快……”
紫玉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堵在嘴边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清漪脑子飞快运作,“是不是江宁回来了?”
没等紫玉答话,清漪飞似的跑出去,直跑到玲珑教坊的正厅。
正厅里没有江宁,只有一群武装着铁甲的士兵,空气里弥漫了冷涩的铁器味道,让人下意识想屏住呼吸。
“你是阮清漪?”
“是。”
“搜!”
士兵们冲进正厅后的各个厢房,清漪一时间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官兵大哥,你们这是……”清漪壮着胆子凑上去问,结果为首的士兵根本不理人。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一个士兵拎着一件衣服小跑过来,“报告将军,衣服找到了。”
清漪定睛去看,那件衣裳是江宁送给自己的舞裙。
被叫做将军的人将舞裙扔到清漪跟前,“这裙子哪里来的?”
“是,是别人送我的。”清漪捡起地上的舞裙,拍了拍上面的灰土,脸上写满了不解。
“别人送你的?这分明是宫中乐人才有的舞裙,是你偷来的吧!”
“宫中的舞裙?怎么可能,这是江——”清漪话语一顿,手中的舞裙突然有些沉重。
“你们宫里那个什么什么珺的人来过教坊,赏了清漪一条舞裙,有什么问题吗?”
紫玉从人群中挤出来,指着将军,用不亚于他的嗓音吼道。
清漪猛地一抬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胡言乱语!珺王怎么会来这种风月之地,来人,阮清漪偷窃宫中财物,还意图污蔑珺王,带走。”
(八)
江宁是谁,珺王是谁,江宁是珺王吗?
大牢的地上铺满了潮湿的稻草,清漪靠坐在墙角,稍微一动,身上的锁链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
江宁说他的父亲很厉害,如果他的父亲是皇帝那自然厉害。
珺王没有出席宴会,因为如果某人见到他就会识破他的身份,那他自然不愿意来。
如果江宁是珺王,衙门的人自然听他差遣,他也能轻松的拿到舞裙。
从小陈妈妈就夸紫玉聪明,如今更是一句话点醒了她。
可是江宁不会害她的,一定不会。
“阮清漪!有人见你。”
有人?是谁?
清漪抬头望向昏暗中朝她走来的人,“果然是你啊。”
看管牢房的狱卒将锁打开,江宁一脸担忧地到清漪跟前蹲下身,拎了一下清漪手上的铁链,气不打一处来,“谁给她绑的?赶紧给我解开,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打到你们几个狱卒跑了不成?”
江宁突然发怒,几个狱卒吓得赶紧抖抖嗖嗖地上前,把清漪身上的铁链都解开了。
“我是不是要跟珺王道个吉祥啊。”清漪推开江宁的手。
“你生气了?”江宁小心翼翼地问。
“我哪敢生珺王大人的气,我气的是江宁,说好半年来找我,这可好,都快一年了,人影没见到,倒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清漪,我不是故意食言的,我……”
“珺王大人连名字都是假的,我想想啊,当今圣上姓萧,你说对吧萧珺?”
狱卒一个箭步冲过来,“大胆,竟敢直称珺王名讳!”
“滚。”江宁瞪了他一眼,狱卒再不敢吭声,唯唯诺诺退了好远。
江宁抽出腰间的折扇,“清漪,对不起。”语罢,又将折扇塞到清漪手里。
清漪不用打开就知道,这扇子是她题字的那把,“怎么,珺王大人身份暴露了,就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江宁意味深长的看了清漪一眼,咬咬牙转身离开了。
清漪把扇子摔到地上,独自坐到角落里生闷气,半晌,还是把扇子捡了回来,抚去灰土,揣到衣服里。
“我好不容易写的字,扔了怪可惜的。”清漪嘟囔着。
当日过午,皇上的圣旨就来了,阮清漪偷窃宫中财物,污蔑珺王,魅惑皇子,即日流放北方荒蛮之地,终生不得回长安城。
清漪早就心灰意冷,江宁果然没让她失望。
(九)
北方荒蛮,位置偏远,越靠近目的地,天气就越恶劣。
清漪动身将近半月,估摸着也快到了,但是没想到半路遇上暴雨,押送的一行人都卡在半路的客栈,进退两难。
某日深夜,清漪点着烛火,把江宁的折扇一点一点打开。
扇子似乎出了些毛病,清漪用了很大力气才掰开。刚打开,从扇子里掉出一个和扇子差不多长的纸条,似乎是一封折叠起来的信,怪不得卡的这么紧,原来是夹了东西。
“清漪,对不起,我之前一直瞒着你。
我算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不巧的是,和贵妃的儿子同时出生,而皇后膝下无子。父皇又年事已高,如果皇后一直没有子嗣,那我注定要和另一个兄弟争夺皇位。
可是我不喜欢当什么皇上,宫里的勾心斗角不是我想要的,那太过拘束,外面世界如此繁华我为什么要在宫墙里孤独终老呢?
当我遇见你之后,我更坚定了离开的心。但是我没有想到父皇如此器重我,甚至早已经决定把皇位传给我。
我第一次失踪就是回了宫,因为我将那群人赶出长安惊动了父皇,所以我才赶回去。没想到宫墙内,我还是睡不惯啊。
我本来想借此机会和父皇说清楚,但没想到他私下调查你,用舞裙的借口流放你,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娶你。
可我根本不在意什么身份,地位,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大牢里有父亲的眼线,你身边也有,我没法亲口和你讲清楚,但是我一定想办法救你离开。
扇柄里藏了一把短匕首,留给你防身。
——江宁”
清漪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然后猛然回过神,将信折好,借烛火燃尽。
“嘁,”清漪情不自禁笑出声,“傻子。”
(十)
押送的士兵准许清漪在客栈内活动,所以清漪经常会到楼下散步。
这条路是通向北方荒蛮唯一的道路,流放的人大多会经过这家客栈,所以店老板和小二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清漪还在窗边看的出神时,一个红衣裳的女子打着油纸伞匆匆跑进客栈。
“老板,我要一间房。”
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熟悉,清漪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女子蒙着红色的面纱,颇有些异域风情,腰肢瘦瘦的,在清漪这个行家看来,她虽然穿着舞裙,但是并不会跳舞。
不过以她的姿态,一定是个跳舞的好胚子。
“姑娘,这里再往前走可就是北方荒蛮了。”店家说。
“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本来要去远方的亲戚家,结果走错了方向。”红衣女子咳嗽着,好像染了风寒。
清漪转回身,目光从红衣女子身上挪离。
“姑娘在看雨?”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清漪身侧天艺舞姿诺诺,也没有个声响,清漪被吓了一个激灵。
“啊,对。”
女子悄悄打量了一下清漪,“姑娘,咱们两个都是孤零零的倒有缘,你住哪间屋子?我闲下来就去找你聊聊天。”
清漪指了一下二楼,“西面第二间。”
红衣女子点点头,眉眼弯了弯,似乎是在笑。
清漪疑惑的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这人不会是皇上派来灭口的杀手吧天艺舞姿诺诺,看她上楼时步伐轻巧,不会跳舞却能这般,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就是武功极好。
入夜,清漪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很小一片空间,为了保住小命,她决定今晚不睡觉。
刚到子时,有人敲门。
“姑娘,睡了吗?”
“还没。”
红衣女子推门进来,关门时还往门外瞧了几眼,似乎在躲着什么,看的清漪倒吸一口凉气,蓦地握紧了抓着折扇的手。
女子依旧蒙着面纱,但是弯弯的眉眼能看出她正在笑。
“我叫清漪,你叫什么?”
女子没有应答,径直走向清漪,最后直接环着清漪的脖子,侧身坐在了清漪的腿上。
清漪在女子身后的手拔出匕首,然后缓缓举起,只要这个女人敢动手,她们两个今天就同归于尽。
“我的扇子你用的挺好嘛。”女子突然开口。
不对,是男人的声音?
面前人揭开面纱。
清漪怔住了,旋即笑了个昏天黑地,“你,哈哈哈哈……”
江宁瘪瘪嘴,“你笑什么,我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清漪都快笑出眼泪了。
江宁想起身,却没想到清漪的刀还抵在他身后,“清漪,你先把刀放下。”
“怎么?”清漪手一紧,“美人儿想跑?我看你是个跳舞的好胚子,要不要跟我学跳舞?”
江宁红着脸,“你先松开我。”
清漪松开手,把匕首藏回扇子里,然后学着江宁的样子打开折扇。
江宁沉思了一会儿,“听说清漪公子仪表堂堂,我早就想为你跳一支舞了。”
说完,江宁还真跳了起来,清漪看到一半就忍不住上前拦住他,“快别跳了,女侠饶我一命吧。”
“有那么难看吗。”
“嗯……”清漪托着下巴仔细打量江宁,“这腰,这脸,珺王底子不错啊。”
“还不是为了逗你开心。”江宁白了她一眼,“你也不要叫我萧珺了,从今以后我就是江宁,要娶你的那个江宁。”
清漪愣了片刻,挪开目光,“咱们怎么走?”
“你换我身上这件,我带了别的衣服,楼下有我认识的人,他提前来这里为咱们备好了马车,外面的雨也小了些,咱们趁着雨走。”
“那你父皇?”
“我跪也跪了,求也求了,他不同意,我只能跑出来,我在宫里还是有心腹的。”江宁得意的笑了。
将过子时,夜色已经浓黑的找不到一丝光亮,两人匆匆换了衣服,悄声下楼。楼下只坐了几个打瞌睡的士兵,还有一个玄色衣裳的年轻男子正在喝酒。
清漪蒙着面纱跟在江宁身后,江宁从玄衣男子的身侧走过,男子则朝江宁微微侧身,手拿着酒壶对江宁轻轻示意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微醺的笑容。
“你还有长的这么好看的朋友啊?”清漪回头看了一眼。
江宁拉紧她的手,“出了这扇门,你就不许再看别人了。”
自此天涯远行,我们一起共度余生。
文/流年长安
“果子精在线卑微球点赞!球在看!球转发!”
请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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