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琴声奏起，竟是一曲《汉宫秋月》，苏弈皱眉，此曲诉尽深宫哀怨，曲调缠绵舒缓，用来配舞自是青楼女子的拿手好戏，但让他一男子用来配剑却是难于登天。

尴尬之余，只听司情轻笑，“燕姐姐，司情献丑了。”肃立片刻，便见她以剑为伴，舞得哀婉凄清。这等霓裳舞艺苏弈又何尝识得，本想上台来给司情喂招以探得七曜剑法，谁知被人先摆一道，以此曲配舞。苏弈立于台上不知如何是好，回头望向叶一凡，只见他竟倚在窗边作观星状，心中不免咬牙暗骂。进退两难之际，当下闭目凝神，仔细寻找琴声来处，愈听之下愈是心惊，抚琴之人内力浑厚无比，催发琴声空灵难辨，竟与先前的萧声如出一辙。

想到高手相对一招未出便已被施下马之威，苏弈不觉心下恼怒，誓要寻出此人。他却不曾想想虽被为难至此，却非那不相识的弹琴人故意为之，实则是他自己求来的。苏弈虽非长于内功，但听声辨位之能世间少有人敌。一段未完，苏弈便已识出抚琴之人所在，当下冷笑扬手，一枚梅花镖疾射而出，只听“铮”地一声，琴声立止。苏弈动作极快，众人皆沉迷于司情之舞，故无人留意到苏弈所做手脚，听琴声停下俱是不解。司情亦是停下舞蹈，正欲说话，琴声再次奏起，今次已是换了一曲《广陵散》。苏弈终于遂愿，便向司情一抱拳，提剑做出起式。司情见状，略一颔首，也随曲舞起。

一时间银练飞舞，司情之舞柔中带刚，苏弈之剑简练迅速，两人攻守交错几回合，两剑竟从未相交。在场略识剑法之人亦能看出，苏弈招招后发先至，指及司情周身大穴便立即收回。司情招架之下，方寸渐乱。苏弈剑势忽变，挺剑挑向司情右腕，眼见剑尖刺来，司情右腕一转，剑身在苏弈剑周挽出一个圆，再向右侧轻轻一划，苏弈只觉手中青锋剑顿时失去力道，向着司情所指方向偏去。苏弈心中大喜，果然是七曜剑法！

当年苏弈与叶一凡尚年幼，捧着从师父处偷拿出的七曜残页一起研读，习至此招时，两人叹服，此招看似简单，实则凶险，因自己持剑之手必迎向对手剑锋，若迟之一分，对手剑尖必将刺伤自己，而以剑身划出圆形以化解对方来势舞艺吧二姨太，再将力道引向他处，实仍源自太极剑法之理，只是施用起来甚是不易。且此招后势无穷，苏叶二人已经拟出三四种反制之着，尚觉还有无限可能。两人只恨不能早生几年，可以亲眼见到史女侠使出此招的风姿。

而今此招重现江湖，苏弈欣喜之余，暗暗蓄劲准备应付后着，不曾想，司情引开剑势后便再无后着，仅凭柔韧腰身转身舞开，化解了那斜划之势，重又立稳。虽舞姿优美，但就剑招而言已失其精妙沦为凡品。苏弈失望之意溢于颜表，竟自收了剑，无意再比。正当此时，琴声亦戛然而止，众人这才注意到司情已是娇喘连连，强自站住。苏弈正犹豫是否该上前搀扶之时，一中年美妇自帘后转出，伸手扶住司情。苏弈见状即放心跃下台，已有叶一凡倒好茶陪笑奉上，苏弈接过茶饮下，也不理会叶一凡，径直望回台上。

美妇已将司情交于侍女扶了下去，回身行至台前，抬起右臂拢了拢鬓角碎发，竟是风情万种，台下人俱被这一抬臂的风流所惑，原本议论纷纷转为一片安静。美妇这才轻启朱唇，缓缓道，“各位公子，司情已经下去歇息。这孩子福薄，自幼身染重症，经名医医治之后已无大碍，只是需多多静养。这些日子洛阳城里热闹，她小孩子心性，定要凑个热闹，也好答谢各位公子平素里对她多有关照。方才她一时兴起，失了分寸，扫了各位公子的兴，妾身在此代司情向各位赔礼了！”说完便是深深见礼。

台下已有人喊道，“蓉姨莫要如此，我等今日能一睹司情姑娘舞艺，已经是莫大荣幸，何来扫兴之说，但请蓉姨向司情姑娘带声话，我等今日有失礼数，惊吓姑娘在先，请姑娘安心静养，日后我等再来谢罪。”言罢，台下一片附合之声。

那美妇释然一笑，向着众人又是一福，道：“妾身谢过各位公子。”礼毕便开始招呼熟客。

“此人乃洛神苑主人司蓉，常唤作蓉姨，实则老鸨，但无人敢在她面前说出这两字。”叶一凡在苏弈耳边轻声说道。

苏弈只觉耳边发麻，急忙转身，瞪了一眼叶一凡。叶一凡后退一步，顾左右而言他，“赏花大会也散了，我们回去吧。”听到此话，苏弈如释重负，哪有心思再去计较方才举动，立刻向门口走去。叶一凡长吁一口气，虽两人兄弟相处已有十年，但近距离被“燕红”瞪上一眼，仍不免心襟动摇，但也不敢显露一丝，急步跟上苏弈。

“两位请留步。”

苏叶两人闻言止步转身，司蓉款款行来，微笑向着两人见礼道，“可否请两位入内一叙？”

两人对望一眼，叶一凡问道，“敢问夫人所为何事？”

司蓉掩面轻笑，眼光瞟向苏弈道，“妾身曾与尊夫人有一面之缘，甚是仰慕，如今再遇，斗胆请两位入内详谈，还请两位赏面。”

苏叶两人心中暗叫不好，当下只能静观其变，便颔首随司蓉向里厢走去。

三人行至后花园一处僻静住所，司蓉推门请苏叶两人入内，示意两人在圆桌旁随意就坐并倒好茶，又轻声击掌叫人送上些酒菜。招呼完毕，司蓉掩门回首，只见苏叶两人已经在圆桌两边坐好，一人近窗，一人近门，身前两杯茶皆是未碰一下。

司蓉失笑道，“两位且收起戒心，妾身非江湖人士，此次冒昧只是好奇我那燕红妹子怎地五年不见，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堪堪将我家司情比了下去。而且——”司蓉稍顿，又是瞟向苏弈，直看得他周身不自在，方才收回视线，忍笑道，“而且竟成了男儿身——”

话音未落，苏弈一愣之下已是满脸胀红，遂又释然，欣然对着对面呆傻状的叶一凡说，“你所要求之事我已经尽力，再怨不得我了。”又转身对司蓉拱手道，“在下实需速速换下这身行头，先告辞了，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叶一凡一把扑上死死拉住苏弈，哀求道，“小弈你岂可弃为兄不顾，如此为兄就要错过武林大会，为兄难过舞艺吧二姨太，你又如何心安啊？”

司蓉只是一时玩笑，揭穿两人，未曾想竟与武林大会有关，正欲细问，一人端着酒菜推门进来，将酒菜放在桌上后，施施然问道，“方才仿佛听到有人哭叫着要去武林大会？”

苏弈抬头一看，怔道：“是你？！”

来人点头道，“是我。”

适才平息的怒气再度升起，苏弈咬牙问道，“你早知是我，便故意奏那曲汉宫秋月？”

来人一听话音不对，忙摆手道，“非也非也，汉宫秋月本是司情姑娘得意曲目，早已定好，在下是见此暗器之后方认出苏少侠。”说完伸出手，掌心俨然一枚梅花镖。

此时叶一凡也是莫名其妙，插言道，“小弈，你识得他？”

苏弈冷冷答道，“他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凌远凌大侠！”

凌远无奈，一面与叶一凡互相拱手见礼互报姓名，一面悄悄朝司蓉使了个眼色。

司蓉忙接过话来，“苏公子息怒，妾身本无意冒犯，原本邀公子前来，是想多谢公子，现下激怒公子，俱是妾身之过，还请公子坐下，待妾身慢慢解释。”

听得司蓉如此说，苏弈也不便发作，只得坐下。

司蓉正色道，“司情这孩子自幼体弱却聪颖过人，偶有相熟的武林人士传了她一招半式，让她强身健身，她便将剑招融入舞中，本只可供人观赏，谁知今日她好强心起，竟要与人对舞过招，若非公子剑下留情，这孩子必会心脉受损。”

苏弈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谢。

一旁叶一凡忍不住打断道，“在下自认精通易容之术，今番却接连被两人识破，凌大侠既以暗器认出小弈，却不知蓉姨又是如何得知？”

司蓉掩嘴一笑道，“却是在苏公子上台之时，便已看出。”转眼见叶一凡暗自懊恼，司蓉接着说，“这并非因为公子装扮不精，妾身乃红尘中人，这辨识男女自有一番经验。苏公子虽姿容卓越，气势却绝非女子可比，妾身心中疑惑，便趁弦断之时向凌公子提及，正巧凌公子亦识出旧识。也怪妾身一时起了玩心，谎骗公子识得燕红，惹苏公子气恼，妾身悔之莫及，万望公子原谅则个。”说罢深深一福。

苏弈忙扶起司蓉，道，“在下并未怪责蓉姨，只怪自己愚钝。世间能用五弦奏出广陵散的不出五人，而此时此地，五人之中只有一人可能，我早该觉出奏琴者乃凌大侠，实是不该继续装扮下去，徒惹笑话。”

凌远苦笑道，“苏少侠如此说话，是夸我还是贬我呢？凌某也是被苏少侠暗器手法所震，好武之心顿起，便想见识少侠剑术如何，所以才继续奏曲，多有得罪了。”

虽然苏弈也是因好武之心才上台比剑，但仍觉得自己被耍得太狠，一时难以气平，便只冷哼了一声。

叶一凡在一旁缄默不语，一双眼睛在凌远、苏弈之间左看右看，不知想些什么。

此时，凌远从怀中取出一物，接着道，“方才听到叶少侠提及武林大会，凌某正好有收到英雄帖，可以带两位前往，以此将攻补过，不知可否？”说罢递出手中之物，竟是张上等英雄帖，帖上写明可随意带友人前往。

听到这个，苏弈立时气平，终于可以不用被叶一凡缠着易容，何乐而不为，自是马上答应。

叶一凡一愣，旋即哀怨道，“小弈，你要抛弃为兄，跟他同去吗？”

苏弈没多想，不用扮装已是足够的理由，答道，“帖子上没有限定人数，我们大可一同前往，如此有劳凌大侠了。”

凌远放下心头大石，笑道，“不用客气，你我一见如故，何必如此见外，直呼我凌远便是。”

苏弈亦嫌大侠少侠麻烦之极，如此正合他意，点头应允。

叶一凡见两人一来一往旁若无人，更觉有趣，便大声道，“小弈，你当真与他同去？”

苏弈不明白叶一凡为何再问一遍，皱眉道，“是，为何又问？”

叶一凡眨眨眼，走到凌远身边，轻声与凌远说了几句话，凌远挑眉望他，叶一凡大笑几声，回头对苏弈说道，“你俩同去，不用理会我，武林大会上我自会找到你们。”说罢快步走出门，一提身跃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凌远，“他跟你说什么？”

凌远轻咳一声，答道，“只是说道武林大会上再见。”

苏弈虽是不信，但也看不出端倪，便也不再多问，与凌远讨论起武林大会事宜。

司蓉见两人投机，轻轻退出房门，掩上门后不禁偷笑。方才她正站在凌远身边，叶一凡声音虽低，她却能从唇型辨认，叶一凡说的是“凌兄那曲汉宫秋月实乃临时起意之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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