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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呆瓜
艺术家的感觉就是这样，用力抓住那种玄秘幽逸，而又稍纵即逝的“精神”或“气韵”，这不仅需要灵敏通彻的直觉，还需手上强有力的捕获能力，井上先生拥有这些，并终获心性自由，达到了日常行为的自我表白。
——施晗
井上有一
在谈井上有一之前，先说说颜真卿在中日两国的书法地位。
颜真卿在唐代并没有什么名气，当时为官之人，人人都能写一手好字，他的字当然不错，受朝堂中人称赞也是常事儿，但还没有被人认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创举。
到了宋代，千古才子苏轼认为，颜真卿的字已达到一个谁都不能超越的境界。苏轼在《书吴道子画后》跋文中说“诗至于杜子美（杜甫），文之于韩退之（韩愈），书至于颜鲁公（颜真卿），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能事毕矣！”此后，推而广之，名扬天下，成就了颜真卿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仅次于王羲之。
颜家庙碑局部
日本人对颜真卿书法的推衷，一点不亚于中国人，他们把王羲之视为正统主流，把颜真卿称为“反王”，认为他的字“刚直”，有性格、有包容力，有血的味道，血和汗和土的味道，也就是一种野性的美学，一种更丰富的人性表达。
在井上有一时代，日本书道中人依然流行临摹颜真卿楷书，从中吸取精华。他们大量地练习，勉强把颜真卿的东西加入到自己的风格中，想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风韵。
但谈何容易，颜真卿的书法，气非常野，何止是“自由”二字能够形容？就算不读文字，只从形式来看就能呈现很多情感，有些几乎看不出笔法。这些对他们来讲，都是前无古人的学书体验和挑战。
井上有一书法作品
颜真卿的书法魅力同样震撼了井上有一，他曾这样谈到自己的欣赏和创作感受：
不是这样！不是那样！当你为书法弄得心神不定时，看到颜真卿的瞬间你会震惊不已，惊愕的目光被他牢牢吸住。你能抓住什么，但能抓住什么？我说不出来。若能说出，除非谎言。
能抓住的只有“具体”，只抓住“气氛”不行；只抓住单纯的“形”也不行。“具体”不是语言，不是“气氛”，也不是形式，所以是“具体”。
煞费苦心，死乞百赖地把它表现为“形”。是否叫临写无关紧要。费尽心血是技术问题，即不是道理，也不是气氛，也不是形式，而是用自己的手把死乞百赖抓住的东西变成现实，实现更新鲜、更新颖、宛如那颗星一样的新的惊愕……，以及强行、明确的造型技术。
井上有一书法作品
他感到了书法本来面目的强悍，就像被枪刺中一样，不知后来的书风是不是受此影响，井上有一与颜真卿确实有太多相似之处。
就拿他们用的笔来说吧。井上有一给人的印象，常常是剃着光头，拿着墨盆，挥运巨笔，墨迹飞溅，野蛮十足。而颜真卿小时候，因为家贫买不起纸笔，就曾把碗当砚，把刷子当笔舞艺吧井上，黄泥浆当墨，苦练书法。
井上有一临颜真卿楷书，研修他的境界和人品。颜真卿不是一个只知舞文弄墨的书呆子，他是一名武将，有刚直、强硬的一面，连同一颗柔软的心，他将这种复杂的情感落进笔墨里，迸发出强烈的自然神韵、鲜活的生命力和野性激情，“我手写我心”，井上有一后来的书风，也是如此。
井上有一 1984年8月31日 操上和美 摄
了解井上有一的人一定不会对这张照片陌生。这是他晚年最后一张照片，每每看到那锐利强韧的眼神，就能马上和他的字联系在一起。字如其神，极具野性，不见丝毫老态，充满对生的欲望和好奇心，逼视着观者。
井上有一尊崇颜真卿书法，晚年更是将颜真卿书法奉为圭臬。从他晚年临颜家庙碑与建中告身帖日记，从中可看出他对颜真卿书法理解的独特视角，其强调自我的创新思维令人深思。
井上有一临颜家庙碑与建中告身帖日记
（摘录）
当天记“不行。无深度。不圆转。应彻底重新认识，直接触及其灵魂，而不应只看技巧。”
十日，“颜家庙碑高于建中，无以捕捉，不轻浮，若能掌握其庄严之处则无以复加，仅有笔意，非形。”
十三日，“建中帖巧妙，而颜真卿楷书以颜家庙为最，恰似将泽庵石一块块呆板地摆成一片。运笔速度成问题舞艺吧井上，要慢。”
二十八日，“对原本不得添枝加叶，只能一笔是一笔，扎扎实实。”
二十九日，“写得拙劣不论，张即之亦如此书之？”
三十日，“书写。换山马大笔后颜精神跃于纸上。要临其形，仿其笔法不可。要真正领会颜之真髓。”
十二月，由于为个人展整理作品，直至二十八日又记，“书颜。今日打算停止第一期，然而需再写。笔或马毛笔，或山马，两枝。长乐齐马毛一寸不适用。二寸五分毛长。”
一九八三年一月二日，“晨，将颜家庙贴与两壁，书片刻。因考虑每两字做一标记为先先决，终日标‘。’记号。给海上电话，告颜家庙计划完成。”
三日，“订颜家庙上下。决定中断作品创作，而颜家庙继续。”
五日，“临颜氏家庙碑。毛边纸尽。午后打格，未完。”
六日，“打格。毛边纸到。”七日，“书颜氏家庙原尺寸帖两张，不尽意。改用仙花纸。在仙花纸上打格。”
八日，“终日打格。”九日，“终日打格。”
十二日，“开始临写颜氏家庙碑原寸四帖，废品多出。上下午为之做出努力。”
十三日。“书颜家庙碑，下午不顺，笔误叠出。”
十六日，“临颜。”
十七日，“打格。”
十八日，“终日临颜。” 十九日，“终日临颜。” 二十一日，“终日临颜。”
二十二日，“打格。海上携摄影师来访，过日临颜。”
二十四日，“终日临颜。” 二十五日，“终日临颜。” 二十六日，“终日临颜。”
二十七日，“打格。” 二十八日，“终日临颜。”
二十九日，“终日临颜。唯废品。一日之功上下午相加成品四张。身心疲惫，右胸肋骨痛，身心僵板，必须解放。其雄伟博大，气势开张，顿悟：不囿于颜法而难入颜法是也。”
三十日，“打格。”
三十一日，“临颜越发惨淡，上午两张，下午一张，多为废品。打格。需迫刀。临颜置于镜框。”
二月一日，“上午一张，下午三张。疲惫、困苦、迷惑、贪恋。废品成山。认真——贪恋，必然缩手缩脚。如此不行！要大胆，放开手脚。明日休息。”
四日，“上午书写，一张未果。”
五日，“上午书写。不行！全部作废。打格。贪恋成问题，在摆脱陷其境之基础上大胆，笔法亦大胆掌握。”
六日，“上午书写，两张。下午打格。”
八日，“参观吉田苞竹纪念馆拓本展，见颜氏庙碑拓全，但背面左下仍缺字。”
九日，“书写（为在‘圣’字上空两格，重写昨日一张），不行——写不成。忽于废品之上悬腕纵情挥笔。置于镜框审视，竟成！以往因缩手缩脚，视野狭窄，贪恋而拘泥。应闯入颜博大世界、拙而自奇的大丈夫之境地。原寸临颜第一回结束，应再临第二次（不空格，全部写满）。下午打格。”
十日，“上午完成四张，下午两张。今日废品最多，作废纸于桌旁成山。纸唯剩十张。”
十一日，“上午四张，下午两张。下午五时完成第一稿。最后废品如山。下周着手第二稿。这次须手腕用力、大胆、自由。”
十二日，“洗砚，打格，裁纸，第一稿装入盒内。”
十三日，“终日于颜家庙拓上做红色标记。”
井上有一临颜家庙碑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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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有一（1916—1985），日本东京人，二十世纪日本书法界一位最具特立独行精神的艺术家。他为书法艺术从传统到现代的转换贡献了毕生的才华与精力。
出品人 | 施晗
主编 | 李妙染 责编 | 赵国林 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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