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响,脚板痒”,乡下老年人回味他们的正腊月时,如是评价。
吾生也晚,八、九十年代也曾闻音而动,听过敲门歌,多为瞎子卖唱,一人牵着一人唱;观赏过乡邻们待之有如神圣的龙灯,龙灯所到之处,整个庄子都沸腾起来;也领略过争吵热烈的狮子灯,这些算是“下里巴人”了,间或也遇上杂技团、黄梅戏等“阳春白雪”。
读小学时,有回操场上表演杂技,全校师生为之空校,当然还有团团围观的乡邻们,场面自是壮观,我还记得有一人,鼻顶一大竹杆,上面立着一小孩,宛如风筝般地晃晃悠悠。
这一晃悠就二十来年,期间我从乡下走出,绕了一个小圈,又回到乡村,不过是从菜籽湖畔挪到白云岩下,夜听涧水如歌了。
07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在孙畈街道的老车站改成的乡间饭店中,席间偶然提起狮子灯,缅怀不已,不想大家俱有同感,言语热烈,更没想到座中的孙畈村书记孙彪就是方家,多年前他是拿球珠的,就是绣球。
我以为拿球是个轻便活,孙书记平头一摇,不无自豪地感慨道:“狮子跟球走,每到一家,我先打上一趟,哼,哈,那要见真功夫,打完都要出汗。”说话间孙书记双眼发光,显然是回想起往昔的青春岁月。
“不看舞狮,就看散贴”,谈起白梅的舞狮,行家里手如是说。简短的八个字,东乡人的剽悍之风呼啸而来。那年头,能拉起一班舞狮的,不容易,成员少的有20来人,多的有60多人,大多是一个庄子里的人,靠的是家族的力量,能把狮子灯舞出去,赚几个零花,更不容易。
舞狮不像舞龙灯,大多要自己推销,也就是散请贴。散贴的人选要精挑细选,要么是德高望重,要么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吃得开,除此而外,还要能说会道,所谓八面珑玲的人物。
舞灯多半是正月初一到十五,新年新气的,散贴者要就景说情:“表爷,你这家里搞着多兴旺,今天送个灯给你看看,热闹热闹!”这么一说,主人高兴,贴子就顺理成章地送出了。甚至主人家里有些不顺事,譬如媳妇几年不生,家人大病方好,会说道的散贴者也能以冲喜、避灾、祈福等名义把贴子散出,真的能算上是舌灿莲花了。
贴子送出,散贴者还要四下打点,给那些喜欢惹事生非的汉子们递根烟,打声招呼,请高抬贵手,不要闹场子,如果能让主人家出面,效果更好。
当然,真有闹场子,舞狮人也不怕。不要看舞狮似乎就八九个人,引灯一双,球灯一人,锣鼓两三人,狮头狮尾各1人,还有一个驮大袋的,那年月,能够拿十元或二十元钱的殷实家庭不多,主人家大多是包几元钱意思意思外,再拿些糕和烟,像“大前门”“春秋”,档次高些的就是“东海”了。
其实像拿球灯、舞狮头狮尾等位置都有换班的,因为舞狮是下大力气,一个人没办法舞上大半个晚上甚至整夜的,再加上护场的人,少有十来人,多有几十人,据老人讲,邻乡章家大队甚至出动过整个庄子的青壮男儿护送狮灯,那总有八九十人吧。
腊月的山乡,暝色早现,夜的帷幕一经拉动,欢乐的海洋便涌来一波又一波的潮汐。激昂的锣鼓声中,引灯铺道,那长形的引灯,明灿灿的灯火,色彩斑斓的图案,夜色中显得十分华丽,一个精壮的汉子拿着灯球郑重上场,率领狮灯等大队人马鱼贯而行。
舞狮讲究颇多,如不走回头路,狮子灯出门,走哪条大道,先到哪庄哪家,路线在家就定好了,就算走错了路,也不能回程,弯多远也得弯;也不能走下水路,所谓“水往下流,人往高走”,不吉祥。
进庄后到了主人家,灯球要先拜上堂,然后“舞狮门”。一个好灯球,要懂得山里的礼节,还要会亮相,会打套路,引出彩声。不然,庄子里的汉子就会说你不会舞,不如我来舞,即所谓闹场子,有文有武,武者,多为抢灯球,因为狮子跟球走,抢来了灯球,狮子都得听你指挥,能够成功地抢到灯球,在四邻八队那是多大的荣耀啊,毛头小伙子也许就能娶上漂亮的媳妇。
有些庄子甚至连整个狮子都抢,借你的家伙,为大家增添娱乐。因此,护场的人才有那么多,大处要防抢灯球舞艺吧灯灯,小处要防人趁乱踢舞狮者,一踢一个跟头,可要大出洋相的,也要防扔鞭炮到狮灯底下炸人,炸得狮子乱跳,跟不上鼓点,有时还会把人炸伤,甚至还要防有人剪狮尾,那年月,画纸儿都少见,有的大人惯着孩子,想给孩子件装饰物,兼有讨吉祥的寓意,拿着锋利的剪子来剪狮尾,急慌慌的,往往把舞狮尾的人衣服剪破。
舞罢狮门,狮子随灯球上场,摇头晃脑,双眼连连发光,绕得人两眼发花,却是激奋人心。其实也就是两个大灯泡,舞狮头的里面控制着开光。狮子听鼓下道,时而跳跃,时而翩翩起舞,先正堂,后偏房,甚至鸡寨、猪圈都要绕到,取意兴旺六畜。
舞到兴处,狮子就要拿出看家本领——“狮子抢绣球”,鼓点热烈起来,球灯忽左忽右,时上时下,逗得狮子灯张牙舞爪,左盘右旋舞艺吧灯灯,上下蹦跳,引得人群叫好声不断。忽然鼓点更加急切,节奏都有点疯狂了,生气的狮子猛地一跃,狮头将大红的球灯一口咬下,掌声雷动,把欢乐推向高潮。
当然,狮头是靠狮尾抱着用力向上方一扔,借力跃起,相比狮头,舞狮的狮尾更见功力,虽然出风头的是狮头。更见狮尾功夫的要数“麒麟送子”,由一小儿骑在狮尾之上,如遇家有孕妇的,或者新生小儿的,主人家的红包会更加厚实,骑在狮尾上的小儿口袋也会装满各色各样的点心,却累坏了狮尾。
舞戏过场,有些狮子灯还有文戏——打花鼓,多是三个合舞,一人打锣,一人打鼓,一人主唱。有唱政策宣传歌的,譬如计划生育,有唱黄梅戏的,“王小六打豆腐”“小放牛”,逗得乡邻们前仰后合。当然,主唱得有点急智,因为人家武抢球灯不行,或许自恃能歌善舞,上来对唱,“文”抢也能名扬四方啊。
据老乡邻们回忆,老白梅最盛大的狮子舞是在孙畈街,那是解放初期的事。其时孙畈街地处要津,店铺两边对列,各行各业多有染指,集镇生意四通八达,名闻大江两岸。
有一年,习武成风的金渡豸岭人组成一支技艺精湛的狮子灯,来到孙畈,和本地的狮子灯切磋舞艺,当街叠起八九张木桌,锣鼓声中,不靠工具助力,狮子灯攀缘而上,绝顶旋舞,名曰“狮子望长江”,引来欢声如雷,人人叹绝!
“人间何处不沧桑?漫说名教出东乡。酒酣戏说玩灯事,雪满故园细无声。”
当问起现在是否还能组织起一支狮子灯时,家居以勇力和齐心出名的孙院组,曾经是球灯好手的村书记孙彪,犹疑了一会,说:“能。不过,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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