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濛,1987年生,3岁半因发烧注射庆大霉素致聋。3岁开始学习舞蹈,9岁入选北京残疾人艺术团,学习京剧表演,多次在全市、全国比赛上获奖。2008年参加北京残奥会开幕式演出。大学学的专业是艺术设计,目前在一家创业公司担任APP运营经理。北京市第三届残疾人自强模范。
田濛不跳舞已经十年了,提起当年在北京残疾人艺术团跳舞获得那么多荣誉,她自谦地说:“那都不是事儿,普通人都可以做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平凡。”
当然不平凡也不可能谁都做到:重度耳聋听力120分贝,靠着助听器在舞台上表演京剧唱、念、做、打——唱和念都有演员在后台配音,多次在全国会演上拿到特等奖、一等奖;担任艺术团骨干,协助老师排演,入选2008年北京残奥会开幕式舞蹈队表演《星星你好》,震撼全场……
舞蹈给田濛带来了很多,也让她失去一些东西,比如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全部假期,比如腰腿的伤病至今挥之不去……但对这些她都抱着感恩,尤其感恩舞蹈造就了她出众的气质以及永远的“18岁皮囊”。
“我都当妈了,人家还以为我是大学生,哈哈。”田濛在微信上俏皮地回复,同时发来一张照片:她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倚着冬季湖边的栏杆,双手环抱着5岁的儿子,像一位不谙世事的大姐姐。
1米65,100斤上下,长发飘逸,面容清丽,即便不跳舞蜜舞团,田濛还是尽力保持着一个舞蹈演员的优美仪态,平时不是慢跑就是游泳。“人不锻炼会傻啊,” 她乐呵呵地说,又加了一句,“特别爱美。”
的确,在生命这场演出中,无论做什么她都追求尽善尽美。
3岁半以前,田濛的记忆里全是温馨:跟爸爸上动物园、穿妈妈的高跟鞋、捣鼓爷爷的旱烟袋、和男孩子一起爬树……接下来,画风变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在她眼前比画,用手戳她耳朵,大声喊“能听见吗”,她懵懂地点点头,妈妈扑通跪下了;身上扎满银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忽然一股电流传来,浑身上下麻痒难受;脚底板被一双手捏来按去,她疼得大叫,妈妈一巴掌打过来,训她“不听话耳朵就治不好……”
耳朵终归没治好。在尝试了各种中医、西医、巫医,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后,父母给她买来一副助听器,算是接受了女儿因病致聋的事实。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她得了几乎每个幼儿都得过的腮腺炎蜜舞团,高烧不退,护士一针庆大霉素打下去,听不见了。
“我妈说我当时烧到42度,不注射我会死啊,我妈肯定选择让我聋。”田濛调侃说,“我认识的听障朋友基本都跟我一样,注射庆大霉素致聋的。”
据统计,中国现有2000万听障人士,其中一半以上与使用庆大霉素、链霉素有关。目前,庆大霉素已被国家列为禁药,禁止给儿童注射。
7岁,田濛入读北京市第三聋人学校。学校离家很远,但父母坚持让她走读,这样能在家里营造语言环境让她与人正常交流。田濛日后可以通过全方位唇语与人沟通无碍,就得益于小时候父母的严格训练。
读聋人学校第一年,田濛就被老师挑去了舞蹈队,第二年又被选进北京残疾人艺术团,从此她就没有了周末和假期。在学校舞蹈队要每天练基本功,压压腿什么的。在残疾人艺术团每周末去训练,碰到有演出任务还要关门集训,一天练十几个小时是家常便饭。有一年夏天她甚至练到中暑都不知道,倒下来了才知道自己练舞过度。
“我其实没有先天的舞蹈优势,更多靠的是后天努力。”田濛说,“我是因为喜欢音乐才去跳舞。
很小的时候,田濛就会自动自发地和着音乐的节拍起舞,妈妈打算送她去学钢琴,那针庆大霉素打下去,计划随之夭折。后来戴上助听器,音乐的旋律仍能流淌进她的心田,让她感受到无比的美妙。
有舞蹈功底,乐感又强,田濛很快被挑去学京剧。不唱,学身段、身法,老师在后台唱,她在前面演。京剧训练更苦,膝盖中间夹张白纸,手上端一碗水,模仿三寸金莲,速度、步法都不能乱,水洒出来就重来,一走一两个小时,不歇气。
10岁第一次登台演出《拾玉镯》,接下来《天女散花》《扈家庄》《霸王别姬》《孙悟空三打铁扇公主》……田濛出演了好些京剧名段,在全国会演中拿到特等奖,成了全团的小明星。而舞蹈训练也没有停下来,她很好学,练京剧的空当跟在舞蹈团后面偷偷学动作,被老师看见,干脆让她京剧和舞蹈一起练。舞蹈也练成了全团主心骨,老师常常让她把动作记熟了,再教给其他学员。
田濛笑说,在艺术团那些年数她跑医院最多,没少花残联的医药费,腿、脚、肋骨、腰椎、胸椎统统受过伤,“老师跟我说,忍着点啊,你是骨干。听多了,我的身体耐受度就高了”。受伤主要还是因为练得太苦。不疯魔不成活,老师让练三遍,她练十遍。
“熟能生巧啊,”田濛说,“到现在我游泳一气能游1500米都不累,救生员看着都吃惊,以为我是游泳队的。”
入选2008年北京残奥会的开幕式表演,应该算是田濛舞蹈生涯的“高光”,虽然是隐藏在来自全国各地的300名听障演员中。回忆那段经历,田濛用了一个词“残酷”,“半年不让回家,你想300人都听不见音乐,弄得跟一锅粥似的乱,不得不拉长训练时间,加强训练力度。”她说。
残奥会结束后,田濛代表北京联合大学赴英参访,参加了一个为期9天的领导力培训班,她把这次机会看作是“跳舞给我带来的最大惊喜”。在国外全然陌生的环境中,没有了亲友熟人的陪伴与呵护,田濛发现自己竟然爆发出极大的潜力,依靠手语和英语书写就能与人畅快沟通。同时,她也意识到除了舞蹈,自己这些年所学的东西完全不够在社会上立足。
“如果跳舞能当饭吃,我会跳到老。事实证明,那是不可能的。”她说。
田濛在大学里学的是艺术设计,毕业后淡出了艺术团,开始转型做其他事。她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公司文员,遇到一个特别好的老板,总是用邮箱给她布置工作,开会还会亲自给她做笔记。她在社会上跟人沟通用唇语+纸笔+手机,说话发音未必准确,意思精确无误。
弟弟最懂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懂得,“如果我爸妈听不懂我说话,我弟弟第一时间能给我‘翻译’出来。”她说。
弟弟是因她而来的。当初父母给她治耳朵无望后,决定再要一个孩子。她哭着问妈妈,为什么要生弟弟?我不要弟弟。妈妈说,弟弟大了可以照顾你。
“事实证明我妈这个选择是对的,我弟弟现在对我特别好。”田濛说。
弟弟比她小5岁,小时候爸妈上班了,她负责在家带弟弟。“搞得我弟弟小时候说话大舌头,我妈说都是我害的,哈哈哈。”田濛欢乐地说。
在社会上工作了没两年,田濛就结婚生孩子了。老公是她聋校校友,也是听障人士,致聋原因是大前庭基因。幸运的是他们的儿子十分健康,今年已经5岁了,田濛总担心自己会影响儿子说话,平时会用语言软件翻译给儿子听。
“我总有个感觉,是儿子在包容我。”她说,“他很理解我们,一点都不轻易发脾气,生气一会儿就好了。尤其我工作的时候,他默默地在旁边陪着,还问:‘妈妈在工作?嗯,做吧。’”
田濛说她对儿子的教育原则是:博爱、独立、自爱,不那么宠爱,不像小时候爸妈宠自己那样。她觉得爸妈对她有点过度保护,她的厨艺都是跟电视里现学的。
“我、我爸、我妈都属虎,一窝虎。”田濛说,“他俩脾气都不好,我经常劝他们要和睦。尤其我妈,疾恶如仇,刀子嘴豆腐心,一直觉得我是苦孩子。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呀,哈哈哈。”
田濛是很幸运,不光有爱她的家人,还有爱她的老公。
“他总是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一直都很支持我,我们很幸福的。”她说。
然而,在幸福的安乐窝里待久了,田濛微微感到不安,“我一直在摸索着该怎么突破自己,迫不及待地想扩展自己的潜能,我不断问自己:我的价值在哪里?是不是该增强专业知识、学点新东西?”
2016年,田濛开始接触新媒体。2017年,她加入一家创业公司,做APP产品的营销策划。刚开始不会电脑设计,她直接用手画,硬是用两个月时间画出了一整套产品方案。现在她做这份工作得心应手,同时也计划着要不要去学“大数据心理学”,研究这个时代的大数据信息,了解每一个用户的潜在心理行为,从而更能够把控产品方向。
“我的求知欲很强,特别喜欢心理学。”田濛说。她与生俱来拥有一份极强的感受力,有时不需语言就能直接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和想法。有一次,她带着儿子上海洋馆看海豚表演,看到一半就没忍住退场了,“我心里好难受,我感觉到那只海豚并不快乐,而我无能为力……”
小时候她去动物园,一直幻想着能和动物对话。失聪之后,加上长期跳舞,她其他感官的感受力和敏锐度越来越强。她喜欢边游泳边思考问题,生完孩子恢复工作时她就定下目标:以后条件好了一定要帮助很多人,包括没钱上学的、没钱看病的,还要做公益,呼吁大家保护地球、爱护动物……
2019年元旦过后,她去重庆给一家无障碍交流平台做培训,义务用手语培训听障人士。
“我拒绝有偿服务,就是想帮他们。”她说。求学、成家这些人生大事尘埃落定,她开始在更深层面上思考生命意义,“我就想一定要让自己在社会上立足,有一定的价值,这样才能去帮助别人。不会说话的需要有人替他们开口发声,会说话的也有被压抑得无法发声,而我,能做什么?”
这些思考背后是喜悦、感恩和乐观,虽然经历了许多挣扎痛苦,但生命最深处的滋味醇厚回甘、甜如蜜糖。田濛的儿子小名叫“糖糖”,她是名副其实的“糖糖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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